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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2个月前 (03-19) 游戏攻略 37 0

北碑字有定法,而出之自在,故多变态;唐人书无定势,而出之矜持,故形板刻。

《十三跋》是伪物,子昻虽陋,未必至是。然今世盛行其说,受病最深处,无如“陈、隋人结字非不古,而乏俊气”二语,五百年来,佳子弟多为所误。夫千人曰俊,君子正衣冠,尊瞻视,儼然可畏,所以为有俊气也。岂必龋笑慵粧,作失行妇人状哉!永叔曰:“书至梁、陈之际而工极。”余尝叹为知言。惜南朝禁立碑,墓志出土,惟《保母》一种,而原甎又亡。幸有《始兴王碑》,剥蚀之餘,尙可以证前说之谬妄。思白但於彚帖求六朝,故自言廿年学魏、晋无入处,及学宋人,乃得眞解。葢彚帖皆宋人所摹,固不如宋人自书之机神完足也。近人王澍,谓江南足拓,不如河北断碑,亦为有见地者。

唐人草法,推张长史、钱醉僧、杨少师三家。长史书源虞、陆,故醉僧以为洛下遇颜尙书,自言受笔於长史,闻斯八法,若有所得。世所传《肚痛》、《春草》《东明》、《秋寒》诸帖,皆非眞迹。惟《千文》残本二百餘字,伏如虎卧,起如龙跳,顿如山峙,挫如泉流,上接永兴,下开鲁郡,是为草隶。醉僧所传大、小《千文》亦是伪物,惟《圣母》、《律公》,导源篆籀,浑雄鷙健,是为草篆。少师《韭花》、《起居法》,皆出仿写,至《大仙帖》,逆入平出,歩步崛强,有猿腾蠖屈之势,周、隋分书之一变,是为草分。其餘如《屏风》、《书谱》、《絶交》诸帖,虽俱托体山阴,止成藁行而已。

自唐迄明,书有门戸者廿人。爰为续评:永兴如白鹤翔云,人仰丹顶;河南如孔雀皈佛,花散金屛;王知敬如振鷺,集而有容;柳诚悬如关雎,挚而有别;薛少保如雏鵠,具千里之志;钟绍京如新鶯,矜百囀之声;率更如虎,饿而愈健;北海如熊,肥而更捷;平原如耕牛,稳实而利民用;会稽如战马,雄肆而解人意;景度如俵驘强恚嘉浣魧s;范的如明驼舒歩,举止轩昻;玉局如丙吉问牛,能持大体;端明如子阳处蜀,徒节鑾舆;山谷如梁武写经,心仪利益;海岳如张汤执法,比用重轻;子昻如挟瑟燕姬,矜宠善狎;伯几如负暄野老,嘈襍不辞;京兆如戎人呀布,不知麻性;宗伯如龙女叅禪,欲证男果。

后附四则

“樅阳门”三大字,在安徽省城南门,字径二尺许,雍容揖让,是山阴家法。唯“门”字右直稍挺腹,不敢径指为右军书耳。赵州城内永兴所书“攀龙鳞附鳯翼”六大字,尺寸与“樅阳门”相当,比之则脚忙手乱,局促窘廹,不自頼矣。庚亮持江西节,右军为其从事,或庾自书,或使王书,时右军年少,书势或稍加作用,未可知也。然断非永师以下所能至矣。

《天监井栏》在茅山,可辨者尙有数十字,字势一同《瘗鹤铭》,其字同者,则笔法结法悉同,可证《鹤铭》为隐居书,而逋翁淸臣之说废已。

杭州龚定庵藏宋拓《八关斋》七十二字,一见疑为《鹤铭》,始知古人《鹤铭》极似颜书之说有故。

蓟州城内有太白书“观音之阁”四大字,字径七八尺,整暇有永兴风,唯笔势稍抛鬆耳。然较“逍遥楼”颜书,相去不可数计。

[评点]①武德:唐高祖李渊年号。②刘文清:既刘墉,刘罗锅也。③征西:汉书家索靖。

清代初期,赵、董二家风靡书坛。北碑的盛行,一洗前人铅华,以雄强刚方的面目展示在人们面前。北碑点画丰满厚重,和崇尚帖学的书家们那种秀劲精巧的线条截然不同。这样就促使人们重新审视线条的质量标准。于是包世臣发前人之未发,提出了笔画中截应丰实的新见解。这对于我们理解北碑的点画特征是很有帮助的。

作为碑学的重要理论家,包世臣还着重指出“北碑画势甚长”。这是北碑点画的又一重要特征。至于如何做到这一点,他认为关键在“备法”.这种认识不仅对于写碑,就是对写帖也是很有指导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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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金坛段鹤臺王立明经论书次东坡韵-----------------------------------------   

昔吾语文笔於中必有我蜜成花不见持以论书可错综理相安避就形时椭常能伏纸骄始得见笔娜转换心如旋骏发势每颇摄水墨无溢开锋毫不裹锋毫辨微芒木墨分纎么嗜此二十年长者力先荷闻声震合弦譬巧知扣笴只今两少师传书苦不伙变法心何雄涉险气振惰俗学贪速成锦鞾被駑跛歩颜拥肥姬趋欧牵病騀若谓吾言非试与讯江左[花之精浮而为蜜其滓沉而为蜡蜡中亦无花迹乃为蜜成未成之先则採与酿大有事在错综十句言酿之事只今八句言採之事凡作书无论何体必须筋骨血肉备具筋者锋之所为骨者毫之所为血者水之所为肉者墨之所为锋为笔之精水为墨之髓锋能将副毫则水受摄副毫不里锋则墨受运而其要归於运指大指能揭管则锋自开名指能拒管则副毫自平锋开毫平而墨自不溢出笔外水行墨中书势无不遒润矣王侍中传右军之诀云万毫齐力予尝申之曰五指齐力葢指力有偏重则毫力必不能齐也頼柳诚悬杨景度两少师皆神明於指法故一变江左书势而江左书意反以传但知之者罕矣]

附旌徳姚配中仲虞和作-----------------------------------------

书学缄秘多啟籥恃有我我气果浩然大小靡不可使转贯初终形体随偏椭如松对月闲如柳迎风娜[书之大局以气为主使转所以行气气得则形体随之无不如志古人之缄秘开矣]请言使转方按提平且颇注墨枯还荣展豪紏异里[字有骨肉筋血以气充之精神乃出不按则血不融不提则筋不劲不平则肉不匀不颇则骨不骏圆则按提出以平颇是为绞转方则平颇出以按提是为翻转知绞翻则墨自不枯而豪自不褢矣此使转之眞詮古人之秘宻也]尢有空盘紆与草争眇么草原一脉承眞亦千钧荷[真草同原而异派眞用盘紆于虚其行也速无迹可寻草用盘紆于实其行也缓有象可覩唯锋俱一脉相承无问藏露力必通身俱到不论迅迟盘紆之用神草眞之机合矣]眞自变欧褚抽挈同发笴门戸较易寻授受转难伙[字有方圆本自分篆方者用翻圆者用绞方不能翻则滞而成疣圆不知绞则痺而为痿河南用绞多行以抽笔勃海用翻多行以挈笔抽用按提挈用平颇两家之所以分也欧褚合则宛然旧观矣]愧余玩索频徒戒临摹惰行之虽有时至焉每苦跛先路道恳勤遵途骋駊騀旨哉双楫篇后尘附诸左

论书十二絶句有序-----------------------------------------

书道以用笔为主,然明於源流所自,则笔法因之,故纪汉世以来,迄於近今,宗派脉络,次为韵语,其人所共见,而名实復副者,槪从畧焉。己卯季秋,书於厯下西司公廨。

程隶原因李篆生,蔡分展足始纵横。更依分势成今隶,不辨眞源漫证盟。

说详笔谭,自真隶名别,而古人笔法始失。

中郎派别有钟、梁,茂密雄强正雁行,底事千文传祖法,顿敎分隶意参商。

钟之《乙瑛》,梁之《孔羡》,北朝隶石,恪守两宗,至隶不本分草不本,篆实滥觴於眞草千文,其自题曰眞书,葢亦有意变古也。

吕望翩仙接《乙瑛》,峻严《孔羡》毓任城,欧、徐倒置滋流弊,具体还应溯巨卿。

西晋分书,有《太公望任城太守》、《孙夫人》二碑,虽峻逸殊科,而皆曲折顿宕,姿致天成,至率更法任城,会稽法吕望,惟於波法,注意其牵引环转处,多行以今之法。中郎洞达之风息已。

朱扬张贾是梁宗,勃海荧阳势绍钟。更有贞珉鐫般若,便齐李蔡起三峰。

荧阳《郑羲》、勃海《刁遵》、《朱义章》、《杨大眼》、《张猛龙》、《贾思伯》皆北魏碑,《般若碑》字方二寸,三百言尙完好,无时代年月书。势敦厚浑雄,予臆定为西晋人书,实古今第一眞书石本也。

从来大字苦拘挛,岱麓江崖若比肩。多谢云封《经石峪》,不敎山谷尽书禪。

泰山《经石峪》大字完好者,不下二百,与焦山《鹤铭》相近而渊穆,时或过之。

梁武平书致有神,一言常使见全身。云峯山下摩残碣,啸树低腰认未眞。

郑文公季子道昭,自称中岳先生,有《云峰山五言》及题名十餘处。字势巧妙俊丽,近南朝郗超、谢万常,疑其父墓。下碑《经石峪》大字、《刁惠公誌》出其手也。

中正冲和龙藏碑,擅埸或出永禪师。山阴靣目迷梨枣,谁见匡庐雾霽时。

隋《龙藏寺》出魏《李仲璇》、《敬显雋》两碑,而加纯净,左规右矩,近《千文》而雅健过之,《书评》谓右军“字势雄强”,此其庶几!

若如阁帖所刻,絶不见雄强之妙,卽《定武兰亭》亦未称也。

伯英遣篆为狂草,长史偏从隶势来。八法幸窥龙虎气,东明春草总成灰。

伯英变章为草,歴大令而至,伯高始能穷奇尽势,然唯《千文》二百餘字是眞跡,他帖皆赵、米以后俗手所为。余玩《千文》而悟伯高为草隶,藏眞为草篆,景度为草分,虽同出伯英,得笔各有原本,然征西风流遂尔邈,絶此大令所为,叹章草宏逸也。

三唐试判俗书胚,习气原从褚氏开。兖颂只今畱片石,独无尘染笔端来。

先任城公、兖公、颂骏和兼至唐石本之恪守古法者。

巨川《官告》是书雄,健举沉追势并工。悟入指尖有罏冶,转毫犹憾墨痕丰。

谓会稽本唐帖,真书之善,自变者行书,则《兰亭》题句同此妙悟。

洛阳草势通分势,以侧为雄曲作浑。董力苏资纵奇絶,问津须是到河源。

东坡、香光俱得力於景度,然东坡谓其雄杰,有颜柳之遗;香光谓其以险絶为奇,破方为圜,削繁成简,是犹未见彼结胎入悟处也。

无端天遣怀寕老,上蔡中郎合继声。一任刘姚夸絶诣,偏师争与撼长城。

诸城刘文淸相国,少习香光,壮迁坡老,七十以后潜心北朝碑版,虽精力已衰,未能深造,然意兴学识,超然尘外;桐城姚惜抱京堂,晚而工书,专精大令,为方寸行草,宕逸而不空怯,时出华亭之外,其半寸以内真书,洁净而能恣肆,多所自得;怀寕布衣邓石如顽伯,篆、隶、分、眞、狂草,五体兼工,一点一画,若奋若摶,葢自武德以后,间气所钟。百年来书学,能自树立者,莫或与叅,非一时一州之所得专美也。

国朝书品-----------------------------------------

平和简静,遒丽天成,曰神品。

醖酿无迹,横直相安,曰妙品。

逐迹穷源,思力交至,曰能品。

楚调自歌,不谬风雅,曰逸品。

墨守迹象,雅有门庭,曰佳品。

右为品五,妙品以降,各分上下,共为九等。能者二等,仰接先民,俯援来学,积力旣深,或臻神妙。逸取天趣,味从卷轴,若能以古为师,便不外于妙道。佳品诸君,虽心悟无闻,而其则不失,攻苦之效,未可冺没。至於狂怪软媚,幷係俗书,纵负时名,难入眞鑑。庶使雅俗殊途,指归不昧。其人皆以旣往为断,就所见而条别之,同等则约以世序为其后先。道光四年正月望日,涇包世臣愼伯甫编次。

神品一人

邓石如隶及篆书

妙品上一人

邓石如分及眞书

妙品下二人

刘墉小眞书   姚鼐行草书

能品上八人

释邱山眞及行书   宋珏分及牓书   傅山草书   姜宸英行书

邓石如草书     刘墉牓书     黄乙生行牓书

能品下二十三人

王鐸草书     周亮工草书    笪重光行书   吴大来草书

赵润草牓书    张照行书     刘绍庭草牓书  吴襄行书

翟赐履草书    王澍行书     周於礼行书   梁巘眞及行书

翁方纲行书    于令淓行书    巴慰祖分书   顾光旭行书

张惠言篆书    王文治方寸眞书  刘墉行书    汪庭桂分书

钱伯坰行及牓书  陈希祖行书    黄乙生小真行书

逸品上十四人

顾炎武正书    萧云从行书    释雪浪行书    郑簠分及行书

高其佩行书    陈洪綬行书    程邃行书     纪映鐘行书

金农分书     张鹏翀行书    袁枚行书     朱筠稿书

朱珪真书     邓石如行书    宋鎔行书

逸品下十六人

王时敏行及分书  朱彝尊分及行书  程京蕚行书    释道济行书

赵青藜眞及行书  钱载行书     程瑶田小眞书   巴慰祖行书

汪中行书     毕涵行书     陈淮行书     姚鼐小眞书

程世淳行书    李天澂行书    伊秉綬行书    张桂巖行书

佳品上二十二人

沈荃正书     王鸿绪行书    先著行书     查士标行书

汪士鋐眞书    何焯小眞书    陈奕禧行书    陈鹏年行书

徐良行书     蒋衡正书     于振行书     赵知希草书

孔继凁行书    嵇璜真书     钱澧行书     桂馥分书

翁方纲小真书   张燕昌小真书   康基田行书    钱坫篆书

谷际岐行书    洪梧小眞书

佳品下十一人

郑来行书     林佶小眞书    方观承行书    董邦达行书

华喦行书     秦大士行书    高方小真书    金榜眞书

吴俊行书     陈崇本小真书

九品共九十七人,重迭见者六人,实九十一人。又在都下前门西猪市口堆子前路北,见火镰店柜上立招牌两块,有“只此一家,言无二价”八字,字径七寸,墨书白粉版,版裂如蛇跗。其书优入妙品,询之不得主名,附记於此。

道光廿四年重录,增能品上一人:张琦真行及分书。能品下三人:于书佃行书、段玉立小真及草书、吴德旋行书。佳品上五人:吴育篆及行书、梅植之行书、朱昻之行书、李兆洛行书、徐凖宜正书。

答熙载①九问------------------------------------------------

问:自来论具书以不失篆分遗意为上,前人实之以笔画近似者,而先生驳之,信矣。究竟篆分遗意寓于具书从何处见?

篆书之圆劲满足,以锋直行于画中也;分书之骏发满足,以毫平铺于纸上也。真书能敛墨入毫,使锋不侧者,篆意也;能以锋摄墨,使毫不裹者,分意也。有涨墨而篆意湮,有侧笔而分意漓。诚悬、景度②以后遂滔滔不可止矣。

问:先生常言草书自有法,非字体之说也。究竟何者为草法?

《书谱》云:“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性情;草以使转为形质,点画为性情。”是真能传草法者。世人知真书之妙在使转,而不知草书之妙在点画,此草法所为不传也。大令草常一笔环转,如火筋划灰,不见起止。然精心探玩,其环转处悉具起伏顿挫,皆成点画之势。由其笔力精熟,故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形质成而性情见;所谓画变起伏,点殊衄、挫,导之泉泣,顿之山安也。后人作草,心中之部分,既元定则,毫端之转换,又复卤莽,任笔为体,脚忙手乱,形质尚不备具,更何从说到性情乎?盖必点画寓使转之中,即性情发形质之内,望其体势,肆逸飘忽,几不复可辨识,而节节换笔,笔心皆行画中,与真书元异。过庭所为言“张不真而点画狼藉”,指出楷式,抉破窔(yào )奥也。

至谓“钟不草而使转纵横",此语并传尽真法。盖端庄平直,真势也;古人一点一画皆使锋转笔以成之,非至起止掣曳之处乃用使转。纵横者,无处不达之谓也。盘纡跳荡,草势也;古人一牵一连笔皆旋转,正心着纸,无一黍米倒塌处。狼藉者,触目悉是之谓也。草法不传,实由真法之不传。真草同源,只是运指换笔。真则人人共习,而习焉不察;草则习之者少,故谓草法不传耳。然草书部分亦是一大事,《晋书》所谓“杀字甚安”③是专言结构。不力究此义,所以日趋狂怪缭绕而不可止也。草故有法,然岂有别法哉?千年黑洞,今始凿出一线天。

然工力互有深浅,吴郡所为叹右军博涉多优也。抑余有更为吴郡进一解者,书之形质如人之五官四休,书之情性如人之作止语默,,必如相人书所谓五官成,四体称,乃可谓之形质完善,非是则为缺陷;必如《礼经》所谓九容④,乃得性情之正,非是则为邪僻。故真书以平和为上,而骏宕次之;草书以简净为止,而雄肆次之。是故有形质而无情性,则不得为人,情性乖戾又乌得为人乎!明乎此而自力不倦,古人未尝不可企及耳。

问:先生常言“左右牝牡,相得而近”,又改言“气满”,究竟其法是一是二?

作者一法,观者两法,左右牝牡,固是精神中事,然尙有形势可言。气满,则离形势而专说精神。故有左右牝牡,皆相得而气,尙不满者,气满则左右牝牡,自无不相得者矣。言左右,必有中,中如川之泓,左右之水皆摄於泓。若气满,则是来源极旺,满河走溜,不分中边,一目所及,更无少欠缺处。然非先从左右牝牡用功力,岂能倖致气满哉!气满如大力人,精通拳势,无心防备,而四靣有犯者,无不应之裕如也。

问:吴兴言:“结字因时相沿,用笔千古不易。陈、隋人结字,非不古而乏俊气,此又存乎其人。”华亭云:“古人以章法为一大事,尝见襄阳《西园记》,端若引绳,此非必有迹象,乃平日留心章法故耳。”二说孰优?

赵、董二说皆陋。结字本於用笔,古人用笔悉是峻落反收,则结字自然奇纵,若以吴兴平顺之笔而运山阴矫变之势,则不成字矣。分行布白,非停匀之说也,若以端若引绳为深於章法,此则史匠之能事耳。

故结体以右军为至奇。秘阁所刻之《黄庭》、南唐所刻之《画赞》,一望唯见其气充满而势俊逸,逐字逐画,衡以近世体势,几不辨为何字。葢其笔力惊絶,能使点画荡漾空际,回互成趣。大令《十三行》稍次之,《曹娥碑》俊朗殊甚,而结字序画,渐开后人匀称门戸,当是右军誓墓后代笔人所为,或出羊侍中,而后人以为王軆,误收右军帖中耳。《乐毅论》各本,皆是唐人自书,非出摹拓,只为体势之平,实由笔势之近。北碑以《淸颂碑》、《玉佛记》为最奇,然较《十三行》已为平近,无论《画赞》、《黄庭》也。《内景经》纵势取姿,可谓有韵,然序画雅无奇趣,《鹤铭》神理止同《内景》,以为右军书者,皆非能见匡庐眞相者也。降至王侍中,用笔渐平,而结字益实,葢二王以前之书,无论眞行,帖中所无,不能撮合偏旁,自创一字,以叅其间;侍中以下,则渐可以后人体势入之而不嫌矣,草书唯皇象、索靖笔鼓盪而势峻宻,殆右军所不及。伯英诸帖,大都是大令书,圣於狂草,空前絶后。只是行以篆法,下笔如鹰鸇搏击,遒而不褊,疎而不凋,虽经挪行,尙可想所向,无空濶之意态也。

问:前人言小字如大字,褚遂良以后,经生祖述,亦有能者。大字如小字,未之见也。题署如细字,跌宕自在,唯米襄阳近之,斯语是否?

小字如大字,以言用法之偹,取势之远耳。河南徧体珠玉,颇有行歩媚蛊之意,未足为小字如大字也。大字如小字,以形容其雍容俯仰,不为空濶所震慑耳。襄阳侧媚跳盪,专以救应藏身,志在束结,而时时有收拾不及处,正是力弱胆怯,何能大字如小字乎!小字如大字,必也《黄庭》,旷荡处直任万马奔腾,而籓篱完固,有率然之势。大字如小字,唯《鹤铭》之如意指挥,《经石峪》之顿挫安详,斯足当之。

问:每作一波,常三过折,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先生每举此语以示学者。而细玩古帖。颇不尽然。卽观先生作字,又多直来直去,二法是同是异?

学书如学拳。学拳者,身法、歩法、手法,扭筋对骨,出手起脚,必极筋所能至,使之内气通而外劲出。予所以谓临摹古帖,笔画地歩必比帖肥长过半,乃能尽其势而传其意者也。至学拳已成,真气养足,其骨节节可转,其筋条条皆直,虽对强敌,可以一指取之於分寸之间,若无事者,书家自运之道亦如是矣。葢其直来直去,已备过折收缩之用。观者见其落笔如飞,不復察笔先之故,卽书者亦不自觉也。若逕以直来直去为法,不从事於支积节累,则大谬矣!

问:匀净无过吴兴,上下直如贯珠而势不相承,左右齐如飞雁而意不相顾。何耶?

吴兴书笔专用平顺;一点一画,一字一行,排次顶接而成。古帖字体,大小颇有相逕庭者,如老翁携幼孙行,长短参差,而情意真挚,痛痒相关。吴兴书则如市人入隘巷,鱼贯徐行,而争先竞后之色人人见靣,安能使上下左右,空白有字哉!其所以盛行数百年者,徒以便经生胥史故耳。然竟不能废者,以其笔虽平顺,而来去出入处,皆有曲折停蓄。其后学吴兴者,虽极似而曲折停蓄不存,惟求匀净,是以一时虽为经生胥史所宗尙,不旋踵而烟销火灭也。

问:华亭言学少师《大仙帖》,得其破方为圆、削繁成简之妙。先生尝是其言。再三寻讨不得其故。

香光论书,以此二语为最精。从过庭“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悟入,非果得于学《大仙帖》也。此以香光所诣而知之。至《大仙帖》,卽今传《新歩虚词》,望之如狂草,不辨一字,细心求之,则眞行相参耳。以眞行聨缀成册,而使人望为狂草,此其破削之神也。葢少师结字,善移部位。自二王以至颜、柳之旧势,皆以展蹙变之。故按其点画如真行,而相其气势则狂草。山谷云:“世人尽学《兰亭》靣,欲换凡骨无金丹。谁知落阳杨风子,下笔便到乌丝阑。”言其变尽《兰亭》靣目,而独得神理也。《兰亭》神理在“似奇反正,若断还连”八字,是以一望宜人,而究其结字序画之故,则奇怪幻化,不可方物。此可以均天下国家,可以辞爵禄,可以蹈白刄之中庸,而非“非之无举,刺之无刺”之中庸也。少师则反其道而用之,正如尼山之用狂狷。书至唐季,非诡异卽软媚,软媚如鄕愿,诡异如素隐,非少师之险絶,断无以挽其頽波。眞是由狷入狂,復以狂用狷者,狂狷所为可用,其要归固不悖於中行也。

问:先生尝云:“道苏须汰烂漫,由董宜避凋疏。”烂漫、凋疏。章法中事乎?笔法中事乎?汰之。避之。从何处著手?

烂漫、凋疏。见于章法而源于笔法。花到十分烂漫者,菁华内竭,而颜色外褪也;草木秋深,叶凋而枝疏者,以生意内凝而生气外蔽也。书之烂漫,由于力弱,笔不能摄墨,指不能伏笔,任意出之,,故烂漫之弊至幅后尤甚。凋疏由于气怯,笔力尽于画中,结法止于字内,矜心持之,故凋疏之态在幅首尤甚。汰之,避之,唯在练笔。笔中实则积成字,累成行,缀成幅而气皆满,气满则二弊去矣。宝晋藉《辞中令书》,画瘦行宽而不凋疏者,气满也。戏鸿堂⑥摘句《兰亭诗》、《张好好诗》,结法率易,格致散乱而不烂漫者,气满也。气满由于中实,中实由于指劲,此诣甚难至,然不可不知也。

[评点]①熙载:即吴熙载。②诚悬:柳公权。景度:杨凝式③杀字甚安,意为结字妥帖。晋卫恒《四体书势》:“杜氏(杜度)杀字甚安而书体微瘦,崔氏(崔瑗)甚得笔势而结字小疏."④九容:身体九部分之容姿。《礼记·玉藻》:“君子之容舒迟,见所尊者齐¤(音素,局促不安貌)。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坐如尸,燕居告温温”。⑤宝晋斋:原为米芾书斋名,这里指《宝晋斋法帖》。⑥戏鸿堂:指《戏鸿堂帖》,为董其昌所刻丛帖,刻有晋、唐、宋、元诸家名迹。

任何一种新字体的诞生,都是当时人们在“因革损益”规律的支配下,在使用中对原有字体进行加工改造的结果。楷书是在汉代小篆余风犹在,隶书方兴未艾这一字体急剧变化的时期出现的,因此也就必然带有篆书、隶书的一些特点。包世臣从篆、隶书的笔势和用笔、用墨的方法上,论述了如何使楷书“不失篆分遗意”,简明扼要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书法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性情是作者人格的对象化。包世臣有见于此,从传统的儒家思想出发,强调了以“平和"、“简净”为上这样一种审美标准,显而易见,这和他一贯推崇的北碑的审美特征是有矛盾的,反映了他在书法艺术的探索过程中既渴望求新但又不能摆脱儒家传统文化束缚的两难处境。他自己的创作成就之所以不大,大约也是受制于此。

在古今许多书法作品中,都存在着一种不足之处,即前后效果不统一,有的前段成功后段失败,有的则与此相反。包世臣指出了造成这种弊病的原因,提出了克服的方法,为世人献上了一剂良药。

答三子问------------------------------------------------

修存问:先生薄吴郡书,而常举其言为学者法,其所谓“察之尙精,拟之贵似,先察后拟者”,将毋必能察而后能拟耶?敢问古帖眞伪优劣,如何能精其察?

书道妙在性情,能在形质。然性情得於心而难名,形质当於目而有据,故拟与察皆形质中事也。古帖之异於后人者,在善用曲。《阁本》所载张华、王导、庚亮、王廙诸书,其行画无有一黍米许而不曲者,右军已为稍直,子敬又加甚焉,至永师,则非使转处不復见用曲之妙矣。尝谓人之一身,曾无分寸平直处。大山之麓多直出,然歩之,则措足皆曲,若积土为峯峦,虽畧具起伏之状,而其气皆直为。川者必使之曲,而循岸终见其直。若天成之长江、大河,一望数百里,瞭之如弦然,扬帆中流,曾不见有直波。少温自矜其书,於山川得流峙之形者,殆谓此也。曾忆相人书,有曰:“眉要曲兮不要直,曲直愚人不得知。”曲直之说至显,而以为愚人不知,则其理正通於书,故米、赵之书,虽使转处,其笔皆直。而山阴伪跡多出两家,非明於曲直之故,恶能一目辨晢哉!秦、汉、六朝传碑不甚磨泐者,皆具此意,彚帖得此祕密,所见唯南唐祖刻数种,其次则枣版《阁本》,北宋蔡氏,南宋贾氏,所刻已多参以已意。明之文氏、王氏、董氏、陈氏,几於形质无存,况言性情耶!然能辨曲直,则可以意求之有形质无形质之间,而窥见古人真际也。

曲直之粗跡,在柔润与硬燥。凡人物之生也,必柔而润,其死也,必硬而燥。草木亦然,柔润则肥痩皆圆,硬燥则长短皆扁。是故曲直在性情而达於形质,圆扁在形质而本於性情。唐贤眞书,以渤海为最整,河南为最暇,然其飞翔跳盪,不殊草势,筋摇骨转,牵掣玲瓏,实有不草而使转纵横之妙。凡以其用笔,较江左为直,而视后来则犹甚曲之故也。能以是察,则近於精矣。

藴生问:先生言察古帖之术,微妙至不可遁。自宋至明,真跡流传者,眞伪尤杂。仍用是以察乎?抑别有术乎?

太傅呕血以求中郎笔诀,逸少仿钟书胜於自运,子敬少时学右军代笔人书,可见万古名家无不由积学醖酿而得。虽在体势旣成,自闢门戸,而意态流露,其得力之处,必有见端。赵宋以来,知名十数,无论东坡之雄肆,漫士之精熟,思白之秀逸,师法具有本末。卽吴兴用意结体,全以王士则《李宝成碑》为枕中秘。而晋、唐诸家,亦时出其腕下。至於作伪射利之徒,则专取时尙之一家,画依字橅(古同“模”。),力求貎似,断不能追踪导源,以求合於形骸之外。故凡得名跡一望而知为何家者,字字察其用笔结体之故,或取晋意,或守唐法,而通篇意气归於本家者,眞跡也。一望知为何家之书,细求以本家所习前人法而不见者,仿书也以此察之,百不失一。

震伯问:善哉!先生之言察也。敢问拟,其术从何始,於何终?

始如选药立方,终如集腋成裘。立方必定君药以主症,为裘必揣身裁以儷色,斯其大都也。学者有志学书,先宜择唐人字势凝重,锋芒出入,有跡象者数十字,多至百言习之,用油纸悉心摹出一本,次用纸盖所摹油纸上,张帖临写,不避涨墨,不辞用笔根劲,纸下有本以节度其手,则可以目导心追,取帖上点画起止肥瘦之跡。以后逐本递夺,见与帖不似处,随手更换,可以渐得古人回互避就之故。约以百过,意体皆熟,乃离本展大加倍,尽己力以取其囘锋抽掣盘紆环结之巧,又时时闭目凝神,将所习之字,收小如蝇头,放大如牓署以騐之,皆如在覩,乃为真熟。故字断不可多也。然后进求北碑习之如前法,以坚其骨势,然后纵临所习之全帖,渐遍诸家,以博其体势,闲其变态。乃由真入行,先以前法习褚《兰亭》肥本,笔能随指环转,乃入《阁帖》。唯《争座位》至易滑手,一入方便门,难为出路。要之,每习一帖,必使笔法章法透入肝膈,每换后帖,又必使心中如无前帖。积力旣久,习过诸家之形质性情无不奔会腕下,虽曰与古为徒,实则自怀杼轴矣。唯草书至难,先以前法习永师《千文》,次征西《月仪》二帖,宜遍熟其文,乃纵临张伯英、二王以及伯高残本《千文》,务以“不眞而点画狼籍”一语为宗,则拟之道得也。善夫,吴郡之言乎!“背羲、献而无失,违钟、张而尙工。”是拟虽贵似,而归於不似也。然拟进一分,则察亦进一分,先能察而后能拟,拟旣精而察益精,终身由之,殆未有止境矣。

《书谱》辨误------------------------------------------------

《书谱》云:“羲之入都,临行题壁,子敬密拭除之,书易其处,私为不恶。羲之自都返见。曰:‘吾去时眞大醉也!’敬乃内慙。”又言“谢安素轻子敬之书,子敬尝作佳书与安,谓必存录。安輒题后答之。敬深以为恨!”之二说者,不知所自出,大约俗传,非事实。按右军癸亥生,当西晋惠帝太安二年,至甲辰生大令,为东晋康帝建元二年,至穆帝永和九年,大令年十岁,会兰亭尙不能成诗,永和十一年春,右军辞官誓墓居会稽,是后断无入都理。是右军入都,至迟亦永和十年。大令年始十一焉,得有拭除父书,而别作之事乎?谢安长於大令二十四岁,大令始仕係为安卫军长史。太元中,建太极殿,安欲大令书其牓,为百世光,卒以难言,而不敢逼是,其极重大令。又焉得不存录“大令佳书题后答之”之事?况安为大令父执已,又係其故,吏卽不存録其书,又何至深恨耶?大令临命时自言唯念及辞郗氏婚事,深为疚心,则其他行检,无瑕可知,且南朝深重礼教,东山丝竹,尙貽讥议,以灵寳之悖逆,闻呼温酒。遂伏地流涕不可止,况自称胜父。如虔礼所述乎,恣意污衊是不可以不辨!至《玉润帖》世皆署为右军,以予审之,实临海太守凝之书也。右军卒於辛酉,当穆帝升平五年,大令年十八,升平三四年间,右军致周益州书,有唯一小者尙未婚,过此一婚,便得至彼之言,未婚之小者卽斥大令。前此升平一年《旦夕都邑帖》止言无奕外住仁祖日往尙不及蜀中山川诸奇嗣有省足下别疏及年政七十二帖始订游目汶领峨眉之约最后乃言待小者婚乃能至彼七十帖有云“吾年垂耳顺其时”想已五十七八,故知是升平三四年间书也,不一二年,右军遂厌世,焉得见大令之小女玉润?且言发痼,痼疾少有差耶,临海奉五斗米最虔帖称家长是固兄之称耳。其书视右军差敛,而姿态远逊。又其辞愚慤非临海不至是也,若《保母帖》乃越僧得之,以五百金卖与韩侘冑者,书必出大令,或其时大令书尚多集字精刻,以誑侘冑,未可知也。右军卒辛酉,年五十九。至哀帝兴寕三年乙丑,右军仅六十三,而李氏顾七十是长於右军七岁,右军七儿一女皆郗夫人生,帖言同生则自有妾媵,然东床坦腹,右军尙少,焉得有妾?反长於壻,至七岁之多耶。

跋荣郡王临《快雪》、《内景》二帖------------------------------------------------

古人论真行书,率以不失篆分意为上。后人求其说,而不得至,以直点斜拂,形似者当之。是古碑断坏,彚帖障目,笔法之不传久矣。南唐祖本,宇内罕覯,《潭》、《絳》、《大观》、《宝晋》诸刻,具体宋人,《停云》、《鬱冈》悉成赵法,卽华亭,力排吴兴,而《戯鸿》不乏赵意,良由胜国盛行赵书,摹鐫路熟,虽从眞跡上石,而六朝笔妙已不可见,加华亭选帖之时,甫逾强仕字,尚无笔鉴,復有舛故,《旱燥帖》、《虎儿书告》、《渊朗帖》、《东山帖》、《谢庄诗帖》、《离骚经》、《文皇哀册》皆中岳书,《先墓帖》中唐人书;《黄耆帖》景度书;《思想帖》、《秋深不审帖》皆吴兴书;《乐志论》、《帝京萹》皆伪书,悉令窜入其真蹟,唯《出师颂》、《保母志》、南库本《十三行》、《朱巨川告身》、《祭姪文》、《刘中使》、《新歩虚词》尙可以意推,见双钩悬擥指实掌虚之妙,为足重耳。大凡六朝相传笔法,起处无尖锋,亦无驻痕收处,无缺笔亦无挫锋,此所谓不失篆分遗意者。虞、欧、褚、陆、李、徐、颜、柳、范、杨,字势百变,而此法无改,宋贤唯东坡实具神解,中岳一出,别啟旁门,吴兴继起,古道遂湮。华亭晚而得笔,不著言詮,近世诸城相国,祖述华亭,又从山谷笔短意长一语,悟入窥破祕旨,虽復结搆伤巧,较华亭逊其遒逸,而入锋洁净,时或过之。盖山东多北魏碑,能见六朝眞相,此诸城之所以或过华亭也。今观荣邸书,虽抚戏鸿木本,而笔势逆入平出,江左风流,俊然若接不受氊墨之愚,可谓诸城而后,再逄通识者己。铁香得之,装池见示,故欣忭而记之,同观者:张翰风、彦惟竹、林容澜止来止昆玉、徐仲平、魏曾容、叶东卿、方彦闻、胡苏门。

书临平原《祭姪稿》后------------------------------------------------

平原三稿,以《祭姪文》为最奇纵,定是真跡。然考禄山以天寳十三载十一月甲子举兵。未出范阳,卽命安志忠将精兵守土门,以遏西兵东下之路,及禄山至藁城,常山与其长史袁履谦出迎禄山,大喜加以金紫使,仍守故治,兼辖附近诸军,改命蒋钦凑率曳落河百人团练兵七千,守土门,属常山统辖,常山以十二月丙午定起义之谋,假禄山命,召钦凑至郡受犒。日暮抵城外,常山命暂就传舍遣属载酒召妓,醉而斩之,尽杀曵落河而散土门之众。丁未,禄山遣徵兵幽州之高邈,自幽州返南至郡,常山又遣属计擒之,少顷郡南报,何千年自东都来,已入境。常山遣迎於驛。千年已闻邈被禽,指挥从骑斗皆死,因擒千年。河北从风反正者十七郡,常山遣其子泉明,送钦凑首并邈、千年至长安。至太原,同行之张通幽说太原尹王承业留泉明,更其表别遣送都,没常山之功。及太原陷,泉明被掳,囚於范阳。先是禄山命互更诸郡守,饶阳太守卢全诚,一名皓,不受代禄山命。张献诚将五郡兵,围四十餘日,及闻常山兵起,钦凑等被擒,解围遁去。又禄山所命景城守,为县尉贾载穆寕诛死。禄山自东都命史思明攻之,思明兵至景,遣人説穆尉,穆立斩之,共推平原为盟主。平原遣常山之甥卢邈诣常山,约同起义。禄山闻常山兵起,欲归自攻之时,已定十四载。上曰称帝东都之议,因遣蔡希德,自河内将万人击常山,思明亦与李立节,自景城率万人同至常山。正月壬戌常山城陷,擒常山及履谦送东都,遇害。史不言常山遣季明诣平原事,常山郡今真定府,土门在获鹿县去常山西一舍。平原在常山东南土门,非道所经,且其时土门已无守兵,城陷无关土门事。文爰开土门云云,殊不可解。及思明降平原,已改刾蒲州,泉明乃得归蒲州,平原命泉明访求常山之子女陷贼者,泉明先至东都,求得常山及履谦尸,又在常山访赎眷属,多人亦不言得季明首。衬事文云,再陷常山陷字,当访字之误也,贼臣不救,斥太原尹王承业,承业故匪人,然太原距常山且六百里,思明兵至常山,三日城遂陷,虽救亦无及也。常山自起兵至城陷,前后止十七日,思明破常山,移胜兵攻饶阳,月餘仍不下,而临淮救至,击败思明军,饶阳乃解。常山之起义反正也。以前赵州司戸包处遂而近在肘掖,不与之谋军国,饶阳距常山一程,常山为盟主,復不与饶阳图事,反远结王承业,心目中唯见头衔高卑,眞白靣书生也。临淮至用司戸谋遂大破思明於嘉山,饶阳之忠与能不下,睢阳司戸谈言微中有仲连之风,而名皆不著,真有幸有不幸哉!

此丁酉夏,临平原稿书而刋其错误,以应阳湖刘亷方者。亷方好学治古文,工北朝书,於僕笔法,尤为篤嗜,而忽以癸卯夏旅化於浙,年廿三岁,录此为之垂涕。甲辰八月,倦翁记。

题隋誌拓本------------------------------------------------

嘉庆二十年,西安民掘地得石誌二:一隋太僕卿,一太僕夫人姬氏,俱正书,径半寸。《太僕志》纵横各三十七行,《夫人誌》纵横各二十七行,字画雋密,词理髙华,玩其笔势,断为率更无疑也。永兴称率更曰不择纸笔,皆能如志。於此拓见之,盖其指法沉实,力贯豪端,八靣充满,更无假於外助故也。率更书,晚而弥峻,《姚辨志》、《千字文》皆大业时书,其体壮实,近《遗敎经》,《醴泉铭》、《擣素赋》、《心经》、《梦奠》皆贞观时书,其体雄峻,近《曹娥碑》。二志字同《千文》,而更遒丽。书道习法易,而创体难。近世北朝石志出土者多矣,字画率朴茂敛,分势而为之,至率更出,始醖酿分法,而尽变其势。厥后祖尚流风,虽峭厉如兰臺,圆劲如裴休,卒莫窥浑厚之域,而谓同时儕辈,竟復有学业相抗,而无闻於后者乎。率更碑版传世者,悉伤磨刮,卽得宋拓,亦非眞相。而二志数千字,完好如新,岂非墨林至寳耶!《太僕志》极沉毅,《夫人志》稍加妍雋,葢蓺之精者必凝於神,下笔时因人因文寄意,稍殊体势与为关通耳。余尝见南唐搨《画赞》、《十三行》沉肃如汉分,今见二誌,益见山阴家法,为宋以来彚帖所没,故具说之。

自跋删拟《书谱》------------------------------------------------

吴郡书源出子敬序述右军诸帖略不一及草势是其意故不尙右军草也学宗子敬而论排之者以文皇有饿隶之誚耳然鼓努者屈銕抽刀之类标置者让头舒脚之类此在右军无定法而子敬眞行所不能免则其目击心迷之叹亦有自来矣吴郡虽得子敬之笔至於体势则未也书断谓其有天材少工用眞行雅於艸者正以其艸无点画处遂无字耳笔墨利病推阐几尽而每为腴词掩意故删浮言以显名理六萹之谱亡于南宋今传者止其叙说白石所续非吴郡指也臆测其目当为执使转用拟察凡是数法余他书言之已备故将删本拟写一通察其结法依据永师善为变势遂能立家子书此势取仍旧而料白处行大都以子敬之意行之嗟夫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此卷分之则似合之则不似能知其所以不似是在精于察矣写竟传示修存熙载藴生震伯当共喻此祕密道光壬辰闰月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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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跋草书答十二问------------------------------------------------

余自得版本《阁帖》,篤嗜大令草,乃悟吴郡“不眞而点画狼籍”一语为无上祕宻。及见华亭覆《澄淸堂帖》载右军“又顷水雨以復为灾彼何似”两行十一字,嘆其如虫网络壁,劲而復虚,真吴郡所谓“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所能成。”因信高坐两行素书入神,高闲以下只可悬之酒肆。襄阳之言良非无见,徧閲唐人传书,成篇幅而不缅山阴家法者,唯《屏风书》及《书谱》。然《屏风书》遣笔处恒伤疾,又形骸多有未检;《书谱》守法颇严而苦彫郏蕖镀练缡椤访苤拢炀阒貌幌捌涫啤

今秋薄游武林,求书者沓至。行笈无可钞录者,从友人假得《书谱》,各临写数行以应之。以其文多芜穉,略为删截,返邗乃写出删本,授子弟诵习。反覆察其结法,空旷而完密,气力实有过人。拟之数过,益能尽其得失。篇端七八百言,遵规矩而弊于拘束,彫疎为甚;而东晋士人以下千餘言,渐会佳境,“然消息多方”以下七八百言,乃有思逸神飞之乐,至为合作。“闻夫家有南威”以至篇末,则穷变态,合情调,心手双畅。然手敏有餘,心闲不足,赏会旣极,略近澜漫。是故吴郡语虽过分,然使稍存谦抑,不尽所明,则枢机永祕,希风无从,草法如綫,萟林实载其功矣。

藴生曰:“先生拟《书谱》岂欲操吴郡戈入室以伐之耶?至两荅之文,极言学书工用,六篇之闕,顿还旧观。若写出流布,斯乃明火爚蝉之盛业,视拟《书谱》相万也。”余谢以非任,而友生误闻其说,以佳楮相餉、遂试为之,以质藴生。道光壬辰孟冬甲子。

右军作眞如草,大令作草如眞。作真如草,率更雅有神解,襄阳赞以真到内史,而状之曰:“庄若对越,俊如跳掷”,信为知言。然率更下笔,则庄俊俱到;右军下笔,则庄俊俱忘,此则欲从末由者已。作草如眞,有唐三家略存其意。长史八法完具,而不能无检摄不及处;醉僧藏锋内转,瘦硬通神,而衂墨挫豪,不无碎缺,少师铺豪入纸,至能齐力,而矜奇尚褊,踽踽凉凉,未免已甚。下此遂无可言者。草法不传,其真不传也乎。次年二月上丁,展视是卷,点画多不称意,骤雪如掌,目眩指拳,不復成字。

十二日校勘《晋书》,见《卫瓘传》云:“汉兴而有草书,不知作者姓名。后之善者称杜度、崔瑗、崔寔。杜氏杀字甚安,而书体微瘦,崔氏甚得笔势,而结字少疏。张伯英因而转精甚巧,下笔必为楷则,号‘匆匆不瑕,草书’,至今寳为草圣。”《索靖传》云:“靖与卫瓘俱以草书知名,瓘笔胜靖,然有楷法,远不能及靖。”始知作草如真,乃汉、晋相承草法,吴郡传衣未远,非由冥悟。余前读《晋书》,於此章句,视为词藻,心镜不明,目精遂瞇。是以释子传法,名曰“证盟”,法必心悟,非有可传;不得真证,难坚信受。余今日则不啻亲承狮子吼也。欢喜讃叹,并记於后,以告天下后世之同此志者。

怀寕篆隶分已臻絶诣,眞书虽不入晋,其平实中变化要自不可及。唯草书一道,怀寕笔势固如铜墻銕壁,而虚和遒丽,非其所能。尙留片席,使后来者自择所处。

《十七帖》疏证------------------------------------------------

《十七帖》初刻於澄淸堂,其本未见宋以后彚刻本,单行本有释文本、唐临本所见不下十餘种,大都入多尖锋出,多挫锋,转折僵削,俗工射利所为也。碧溪上人以余删拟《书谱》已刻成,欲写刻《十七帖》以道吴郡之源,其意甚盛,故为作是卷。梁武帝称右军“字势雄强,若龙跳天门,虎卧凤阁”唐文皇称右军“点曳之工,裁成之妙,势似奇而反正,意若断而还连。余远追微旨,结体则据枣本《阁帖》,用笔则依祕阁《黄庭》、文房《画赞》,而参以刘宋《爨龙颜》、东魏《张猛龙》两碑,以不失作草如真之遗意。为自来临冩《十七帖》家开一生面,以俟异日或得《澄淸堂本》证其得失,各本帖或多或少,前后编次及释文亦互异,又句读多不可离,余故据《史》传,按文论世,为之移併,随手作行,不拘成式,而别以眞书释而疏之如左:

十七日先书郗司马未去卽日得足下书为慰先书以具示復数字

全帖前人皆以为与益州刾史周抚道和者有阁本周益州送卬竹杖帖可证以帖首二字为名郗司马名曇字

重熙鉴字道徽之子右军妻之仲弟大令前妻之父永和一年会稽王以抚军大将军辅政引为司马道徽尝过

王敦畱姑孰抚时为敦从事中郞是宜与郗氏有旧然重熙未尝膺梁益之命或遣信而附书也

计与足下别廿六年於今虽时书问不解渴怀省足下先后二书但增叹慨顷积雪凝寒五十年中所无想顷如

常冀来夏秋间或復得足下问耳比者悠悠如何可言

右军为敦从子至承器赏抚以府寮为私人故与右军特厚太寕二年敦为逆抚以二千人从敦败抚逃入西阳蛮中是年十月詔原敦党抚自归扉下时右军为祕书郎同在都咸和初司徒王导茂宏辅政復引为从事中郎旋出为江夏相监沔北军鎭襄阳歴守豫章代毋丘奥监巴东军刾益州计自太寕三年至永和五年适廿六年是年大将军褚裒北伐败绩悠悠如何可言葢指此玩词意是久别得书而復者当卽附郗之先书帖宜居前以全帖名十七故存其旧

从并数有问粗平安唯脩载在远问不数悬情司州疾篤不果西公私可恨足下所云皆尽事势吾无间然诸问想足下别具不復具抚王氏故吏殆拳拳右军诸从故详荅之右军以永和四年由江州刾史入为护军将军在都城故问数达也脩载名耆之王廙世将之子为鄱阳太守故云在远司州名胡之字脩龄脩载之兄皆右军同祖弟永和五年石季龙死朝议以脩龄有声誉用为司州刾史以绥集河洛辞有疾未行而卒所云皆尽事势吾无间然者永和六年以殷浩督扬豫徐青兖五州军事假节图北伐似抚来书亦不以此举为然与右军有同心也书定出其时各本或有或无他帖刻者戏鸿本似出徐会稽然最有行间法

去夏得足下致卬竹杖皆至此士人多有尊老者皆卽分布令知足下远惠之至

往在都见诸葛显曾具问蜀中事云成都城池门屋楼观皆是秦时司马错所修令人远想慨然为尔不信具示为欲广异闻

显字依草法定是显捡蜀志显父攀攀父乔乔瑾次子也瞻未生前瑾命乔入蜀为亮后恪旣族攀仍后瑾至显乃与瞻孙京同移河东华阳国志云平蜀之明年移蜀大臣宗预廖化诸葛显等於东按中宗卽位建康右军年已十五时诸葛诞孙恢为会稽太守显或南依恢故右军得在都见之也上距东移葢五十二年令人六字本旁注唐人临入正文从之

知有汉时讲堂在是汉何帝时立此知画三皇五帝以来备有画又精妙甚可观也彼有能画者不能因摹取当可得不信具告

知有至此知十五字各本无唐临及阁帖有之今依补

彼盐井火井皆有不足下目见不为欲广异闻具示朱处仁今所在往得其书信遂不取答今因足下答其书可令必达处仁当是龙驤将军朱寿穆帝纪所载永和五年与抚同击范賁平益州者也通鑑或本误作燾[燾乃西蛮校尉别一人]

以上五帖当是一书先谢远惠次杂问蜀事末附致朱书係由护军出守会稽后作

得足下旃剡胡桃药二种知足下至戎盐乃要也是服食所须知足下谓顷服食方囘近之未许吾此志知我者希此有成言无缘见卿以当一笑

至摰也别帖屡言情至此其省文非至止之至谓勤也如迨其谓之遐不谓矣之谓索戎盐先致谢耳方回郗愔字右军妻之长弟史称其栖心絶穀修黄老之术与右军及高士许询游东土不乐叅朝政有迈世风顷服食作须者误未许吾此志言方回虽近道犹未能深信也吾服食久犹为劣劣大都比之年时为復可可足下保爱为上临书但有惆悵连上服食而申言之

天巤膏治耳聋有騐不有騐者乃是要药

天巤卽今飞巤毛赤而尖苍白似黑狐蜀产也

以上三帖当是一书

虞安吉者昔与共事常念之今为殿中将军前过云与足下中表不以年老甚欲与足下为下寮意其资可得小

郡足下可思致之耶所念故远及

墨藪载安吉善书别帖有虞义兴适道此或即其人然史无可考帖云远及当与抚也

来禽樱桃靑李日给滕子皆囊盛为佳函封多不生足下所疏云此菓佳可为致子当种之此种彼胡桃皆生也吾篤喜种菓今在田里唯以此为事故远及足下致此子者大惠也上此此来禽四菓下此此会稽胡桃卽抚前所致者故云彼以明之前列菓名乃索其子定是一帖前人有谓此帖为与桓宣武者宣武以永和三年灭蜀右军以十一年去官帖云今在田里是去官后语宣武未再至蜀何能与宣武邪

旦夕都邑动静淸和想足下使还具时州将桓公告慰情企足下数使命也谢无奕外住数书问无他仁祖日往言寻悲酸如何可言

抚以永和九年斩萧敬文使还指此具时州将时是也抚已由征虏安西进平西言以此功朝议当进为鎭征极州将之荣也入升平果进镇西其卒也赠征西桓公以永和十二年大败姚襄於伊水收復洛阳修五陵告慰者言接其告欣慰也情企数使抚前助桓公平蜀或欲引之北伐有疏请也仁祖谢尙字尙弟奕字无奕升平一年五月尙卒朝议以尙在北得人故以奕代尙刾豫州北伐慕容雋明年卒於军外住指此此升平一年书

省别具足下小大问为慰多分张念足下悬情武昌诸子亦多远宦足下兼怀并数问不老妇顷疾笃救命恒忧虑餘粗平安知足下情至

陶侃士行以咸和四年平苏峻后由江陵移鎭巴陵五年斩郭默加督江州復移鎭武昌九年辞镇归国登舟而卒属吏画其像於武昌西门故称之士行十七子九子旧史有名抚妹为士行子妇老妇右军称妻也

省足下别疏具彼土山川诸奇扬雄蜀都左太冲三都殊为不备悉彼故为多奇益令其游目意足也可得果当告卿求迎少人足耳至时示意迟此期眞以日为岁想足下鎭彼土未有动理耳要欲及卿在彼登汶领峨眉而旋实不朽之盛事但言此心以驰於彼矣知彼淸晏岁丰又所出有无乡故是名处且山川形势乃尔何可以不游目

知彼帖承上帖之意定是一书所出有无言有他处所无是当时语鄕读如鄕也吾见於夫子之鄕言蜀本古之名邦也或以为无一鄕或以为有异产皆误

足下今年政七十耶知体气常隹此大庆也想復勤加颐养吾年垂耳顺推之人理得忝以为厚幸但恐前路转欲逼耳以尔要欲一游目汶领非復常言足下但当保护以俟此期勿谓虚言得果此缘一段奇事也

右军祖名正故讳作政抚以太寕二年自归至兴寕三年卒於益州厯四十三年前在敦所已洊歴显职史虽不言其寿数大都七十餘矣吾有七儿一女皆同生婚娶以毕唯一小者尙未婚耳过此一婚便得至彼今内外孙有十六人足慰目前足下情至委曲故具示

同生一母也未婚之小者乃大令右军孙楨之外孙刘瑾皆知名此帖说欲游蜀而尙未果之故以坚其约当是最后书各本无唯唐临本有从之

以上十九帖定与抚云譙周有孙高尙不出今为所在其人有以副此志不令人依依足下具示严君平司马相如扬子云皆有后不蜀人譙秀周之孙也李雄李驤李寿据蜀三徵皆不应今为所言蜀已内属在察也犹在帝左右之在连下九字为句云譙周下廿九字十七帖本所无严君平下十四字阁本亦别为帖唐临本及大观帖皆连为一文义为优从之此帖定是永和三年右军为江州刾史时闻宣武平蜀而致之者畱意人材表章气节乃怀柔反侧弟一义

宣武荐秀卒不起未必非此书啟之抚欲炙之士观虞安吉帖止叙丳论资是未可与言此也

以上一帖与宣武吾前东粗足作佳观吾为逸民之怀久矣足下何以等復及此似梦中语耶无缘言靣为嘆书何能悉会稽在金陵东南朝时所谓东郡东土东中皆斥会稽云吾前是辞内史后语等待也言同具逸民之志何以迟迟不决作方者误復及此似梦中语想右军去官时有书留之也此帖当与方回方回旣姻亲又同志故措辞直爽胡桃帖未许吾此志之说所由来也此永和十一年书

瞻近无缘省告但有悲嘆足下小大悉平安也云卿当来居此憙迟不可言想必果言告有期耳亦度卿当不居

京此旣避又节气佳是以欣卿来也此信旨还具示问

两告字各本俱作苦传橅误也晋人言苦皆谓病帖意殊不尔此此会稽避谓嚣尘不及想必果言为句告有期属其先告来期也

知足下行至吴念违离不可居叔当西耶迟知问

方回以黄门侍郎出为吴郡守固辞乃改临海此右军初闻吴郡命喜其近东而致之书叔谓重熙当西谓其代

荀羡为北中郞将镇下邳也

以上三帖皆与方囘

龙保等平安也谢之甚迟见卿舅可耳至为简隔也今往丝布单衣财一端示致意

今往十二字各本皆别唯唐临本合良是从之

胡母氏从妹平安故在永兴居去此七十也吾在官诸理极差顷比復勿勿来示云与其婢问来信不得也

永兴今萧山此此会稽婢字絶句

彼所须药草可示当致

须各本草法皆成顷笔驶所致耳

以上三帖不得主名大都其羣从也

道光十三年四月十七八九日作於小倦游阁两目似雾看花而下笔如鹰鸇搏击饶有不草使转从横之意但发波时有剩墨以为憾耳嘉庆二十二年在都下为新建余鼎銕香作述书一卷字大才当此书四之一而雄肆有若方丈余明经久返道山述书不知流落何所葢二十年来作小正书唯此二种也延平剑合以告有缘安吴包世臣自记

与吴熙载书------------------------------------------------

熙载足下,承以裹笔不裹笔殊异之故为问。善哉,善哉!近人可与言此者希矣。僕亦略涉籓篱,数他家之寳耳。虽然不可不为足下尽言之。

二王真行草具存,用笔之变备矣,然未尝出裹笔也。唯南库本《十三行》“收和颜”三字,有一二裹笔,目係宋人摹鐫,间以已意,非其本然。夫字始於画,画必有起有止,合众画以成字,合众字以成篇,每画旣自成体势,众有体势者合,自然顾盻朝揖出其中,迷离幻化出其中矣。裹笔则专借他画以作此画之势,借他字以成此字之体,健者为短长排闔之雄,弱者为便辟侧媚而已。故二王传书,虽中间閒画,皆起止完具,刀斩斧齐。如淸庙之瑟,朱弦墼剑怀龂@,无急管繁弦,以悦滛哇之耳,而神人以和,移风易俗,莫与善也。勃海宪章右军,抽锋一线,如猿腾鶻落而冺上下相承之迹,永兴祖述大令,裾带飘扬而朿身矩歩,有冠剑不可犯之色。是虽舒筋敛骨,刻意求工,然犹未出裹笔。也河南始於履险之处裹锋取致,下至徐、颜,益事用逆,用逆而笔驶,则裹锋侧入,姿韵生动,又始间以肥瘦浓枯,震耀心目。后世能者,多宗二家,东坡尤为上座。坡老书多澜漫,时时敛锋以凝散缓之气,裹笔之尙,自此而盛。思翁晚出,自知才力薄怯,虑其懈散,每以裹笔制胜,然亦用之救败耳。及近人刘诸城,乃专恃此,又先以搭锋养其机,浓墨助其彩,然后裹笔以作其势,而以枯墨显出之,遂使一幅之中,浓纎相间,顺逆互用,致饰取悦,几於龋齿堕髻矣。晋字宋拓,人间罕见,但得一二裹笔,方自詡为盛业,何能更知其实为下乘乎!

僕学裹笔廿年而后得,继求之古,悟其用意伤浅,力剋除之。又十年,乃见裹笔与用逆相近而实悬殊也。用逆以换笔心,篆分之祕密。裹笔则如词章家之倍犯蝉连,按歌家之啾发投曲,拳勇家之接歩靠手,虽不能尽废,要不可恃为当家也。足下资性卓絶,而自力不倦,自能悟入单微,故以相授。然不龟手药,虽出江头洴澼人,执珪之赏,是足下材力自致,非聚族而谋者所敢与其巧也。有暇望过我面悉,初暑已蒸湿珍重千万!世臣顿首。

记两笔工语------------------------------------------------

王兴源者:归安之善连鎭人,估笔扬州兴教寺,甚困。扬市羊毫无佳者,嘉庆丙寅春,兴源介友人进其笔,试之而善。兴源欲将去再修,谓:“此笔固已无弊,然见君指势,修笔势以称之,当益工。”已而信然。

因问之曰:“寻常市笔,差可用者不过什一二,何耶?”

兴源曰:“此修工之优劣也。能手所修,虽千百管,皆精良如一,出俗工则必无幸焉。吾善连女工习紥头,男工唯主修,然俗手取值,当能手才什一,而能手出货,当俗工亦什一。估笔者多嗜利,用笔者少眞知,此市之所为无佳笔,而佳笔之所为难售也。能手之修笔也,其所去皆毫之曲与扁者,使圆正之毫独出锋到尖,含墨以着纸,故锋皆劲直,其力能顺指以伏纸。俗工意亦如是,而目不精,手不稳,每至去圆正之毫,而扁与曲者反在所留,曲且扁之毫到尖,则力不足以摄墨,而着纸辄臃肿拳曲,遇弱纸即被裹,遇强纸即被拒,且何以发指势以称书意哉!”

丙子秋,在吴门又遇王永清,永清,吴之大郞桥人,治笔于家,不传徒,不设肆。试其羊毫,尤圆健。示以兴源所製,永清曰:“此笔善矣。然尖善而根不善,着水则腰胀,未足言佳笔也。其修工净已,而劣毫之根未去,选锋虽健,被劣根间错,不能明谐周比,出力以到尖。书道尙*(击页)、跌、转换,而*(击页)、跌、转换时,指取笔力,常自尖达根,根有病则尖必散,是尖被根索也。劣毫尖去根留,则劣毫所占之地步犹存,佳毫出力时,遇空有以自寛,其势易以偏缩,则力不聚尖,而直者反曲。吾之治笔也,先纳笔头于粗管,修去其曲与扁之甚者,胶尖俟干透,乃倒梳其根令净,换管再紥,又择去其不甚直而圆者,再胶再梳,又恐曲与扁者虽净,或有圆正而其材不长不能齐尖者厠其间,上齐则下所藏,入管者少而根硬,下齐则腰发胖而尖薄,是亦未足以发挥指力,曲折如意也;又择而梳之,然后固紥其根,而桼以投于精管。故终笔之用,而无一褪毫,尖尽秃而笔身仍靭好不僵也。”

予先后徧赞于嗜书者,两笔工之名遂甲吴越间。旣而思之曰:艺之精者,必通乎道。两笔工其进乎技者耶?兴源之为说也,其有举直错诸枉,举枉错诸直之意乎?芟夷藴崇,絶其本根,勿使能植,则善者伸。永淸之艺近之矣!予故备记之,庶几桼园牧马童、柳州都料匠之有继声也。

记两棒师语------------------------------------------------

予既记两笔工语为书,因忆旧识曹竹斋之论拳、潘佩言之论枪,录而传之。

竹斋,闽人也,江淮间健者,莫能当其一拳,故称曹一拳。老而贫,卖卜扬州,市少年以重币请其术,不可。予怪之,则曰:“此皆无赖子,岂当授艺以助虐哉?”拳棒者,先古舞蹈之遗也,君子习之,所以调血脉养寿命,其粗乃以御侮,必彼侮而我御之;若以之侮人,则反为人所御而自败矣。无赖子以血气事侵凌,其气浮于上而立脚虚,故因其奔赴之势,略藉手焉而仆耳。人之一身止两拳,拳之大才数寸,焉足卫五尺之躯,且以接四靣乎?唯吾养正气,使周於吾身,彼之手足近吾身,而吾之拳卽在其所近之处,以彼之虚嚣之气,与吾静定之气接,则自无幸矣。故至精是术者,其徵有二:一则精神贯注而腹背皆乾滑如腊肉,一则气体健举而额颅皆肥泽如粉粢。是皆血脉流行,应乎自然,内充实而外和平,犯而不校者也。”

佩言,歙人,以枪法著声,称潘五先生。其言曰:“枪长九尺而桿圆四五寸,然枪入手则全身悉委于桿,故必以小腹贴桿使主运,后手必尽錞,以虎口实擫之,前手必直,令尽势,以其掌根与后手虎口反正紵绞,而虚指使主导;两足亦左虚右实,进退相仕以趋势。使枪尖、前手尖、前足尖、肩尖、鼻尖,五尖相对,而五尺之身自托荫于数寸之桿,遮闭周匝,敌仗无从入犯矣。其用有戳有打其,法曰二曰叉,二以取人,叉以拒人,此叉则彼二,此二则彼叉,叉二循环,两枪尖交如绕指分寸间,出入百合,不得令相附。桿一附则有仆者,故曰千金难买一声响。手同则争目,目同则争气;气之运也,久暂稍殊,而胜败分焉。故其术为至静,吾授徒百数而莫能传吾术,吾之术受于师者才十之三,十之七则授徒时,被其非法相取之势,廹而得之於无意者也。是故名师易求,佳徒难访。佳徒意必在得师,以天下之大,求之无不如意者;至名师求徒,虽遇高资妙质,足以授道,而非其志之所存,不能耐劳苦以要之永久,则百贡而百见却矣。”

竹斋以嘉庆庚午没于扬,年八十餘。佩言自丁卯回歙后,遂絶信问。夫兵家贵后起,故曰:“重用兵者强,轻用兵者弱。”又曰:“仁人之兵不可诈,延则莫邪之长刃,婴之者断;锐则莫邪之利锋,当之者溃。”竹斋其知此意乎?兵要在乎善附民,委身于桿,斯其术矣。敬事无壙,敬敌无壙,非有廹而后得者乎?人之自淑也在得师,既得师以自淑矣,则必求其有传,而传之者之不可必得也。古人所为嘆志卑则轻物,轻物不求助,苟不求助,安能理者也。善夫!

右记两棒师语,言武事似于书道无涉,不知使枪棒者皆有指法,力聚指则气上浮,故尤重歩法。予尝自题《执笔图》曰:“全身精力到毫端,定气先将两足安。悟入鵞羣行水势,方知五指力齐难。”葢作书必期名指得劲,然予炼名指劲数年,而其力乃过中指,又数年乃使中指与名指力均,以迄於今,作书时少不留意,则五指之力互有轻重,而万毫之力亦从之而有参差。故两棒师说武事,乃深合书道。故附录於此,使来者知触类而长,求有餘师也。

仲虞自离扬州归旌德,阅十数年,今年首夏过其家,仲虞出其说智果《心成颂》文,谓此乃传立书之法,拨鐙止宜於坐书,至长幅大字,不得不立书者,则其法著於《心成颂》。而注家会於其言“执笔安足”者,皆以字体画形说之。葢立书长辐,必不能用左手称翼如之势以平其气,是以右半腹必贴几,右腹贴几,则左半腹侧离几,左足舒而徃后,则气不至偏右而上浮。故言“长舒左足,潜虚半腹”也。右手斜伸,如一角向前者,则右肩必展,故言“回展右肩,峻拔一角”也。非仲虞之精心锐思,不能及此,此益可证两棒师语之通於书矣。

忆予初识寕化伊墨卿秉綬太守於袁浦,墨卿,诸城之弟子也,因从问诸城法。太守曰:“吾师授法曰:‘指不死则画不活’。其法置管于大指、食指、中指之尖,略以爪佐管外,使大指与食指作圆圈,卽古龙睛之法也。其以大指斜对食指者,则形成凤眼,其法不能死指,非眞传也。”予曰:“玩诸城书势,其执笔似不如是。”太守曰:“尝求吾师面作书,此法断不误人。”后在客邸遇周姓,乃诸城侍书者,自十五供诸城硏墨伸纸之役,至廿七,诸城乃荐之闽督。予因问诸城执笔之法,周曰:“诸城作书,无论大小,其使笔如舞滚龙,左右盘辟,管随指转,转之甚者,管或坠地。”予因告以太守之语,周曰:“诸城对客作书,则用龙睛法,自矜为运捥,其实非也。”及在都,晤陈玉方侍御。侍御尤为诸城髙第弟子,言所受之法,与太守同,而侍御守其法不如太守之坚,故其书较胜。

尝闻横云山人每见其甥张得天之书輒呵斥。得天请笔法,山人曰:“苦学古人,则自得之。”得天因匿山人作书之楼上三日,见山人先使人硏墨盈盘,卽出硏墨者而键其门,乃啟篋出绳,繫於阁枋,以架右肘,乃作之。得天出,效为之经月,又呈书,山人笑曰:“汝岂见吾作书耶?”古人於笔法,无不自秘者,然亦以秘之甚,故求者心挚而思锐,一得其法则必有成。后之得吾书者,慎毋以其不自秘而易视之也。道光甲辰八月廿六日,倦翁记之。

完白山人传------------------------------------------------

山人,安徽怀寕之集贤关人也。姓邓氏,字石如,其名以敬避今上御名,下一字遂以字行,而更字顽伯,集贤关当皖公山下,故又号完白山人。少产僻鄕,眇所闻见顾,独好刻石,仿汉人印篆甚工,弱冠孤露,卽以刻石游性,亷而尤介无所合,七八年转展至寿州,时亳人前巴东知县梁巘,主讲寿春书院,巴东以工李邕书名天下。山人为院中诸生刻印,又以小篆书诸生箑,巴东见之嘆曰:“此子未諳古法耳,其笔势浑鸷,余所不能充其才力,可以輘轢数百年鉅公矣。”因为山人治装,而致之江寕举人梅鏐。举人为文穆公季子,文穆虽贫宦,然梅氏自北宋为江左甲族,闻人十数,弆藏至富,文穆又受圣祖殊遇,得祕府异珍尤多。葢秦、汉以来金石善本备在焉。山人既至,举人以巴东故,为山人尽出所藏,復为具衣食楮墨之费。山人旣得纵观,推索其意,明雅俗之分,迺好《石鼓文》、李斯《嶧山碑》、《太山刻石》、《汉开母石闕》、《燉煌太守碑》、《苏建国山》及皇象《天发神谶碑》、李阳冰《城隍庙碑》、《三坟记》,每种临摹各百本,又苦篆体不备,手写《说文解字》二十本,半年而毕,復旁搜三代鐘鼎及秦汉瓦当碑额,以纵其势博其趣。每日昧爽起,硏墨盈盘,至夜分尽墨乃就寝,寒暑不輟,五年篆书成;乃学汉分,临《史晨前后碑》、《华山碑》、《白石神君》、《张迁》、《潘校官》、《孔羡受禪》、《大饗》各五十本,三年分书成。山人篆法,以二李为宗,而纵横闔闢之妙,则得之史籀,稍叅隶意,杀锋以取劲折,故字体微方,与秦汉当额文为尤近;其分书则遒丽淳貭,变化不可方物,结体极严整而浑融无迹,葢约《嶧山》、《国山》之法而为之。故山人自谓:“吾篆未及阳冰,而分不减梁鵠。”余深信其能择言也。山人移篆分以作今隶,与《瘗鹤铭》梁侍中石闕同法,草书虽纵逸不入晋人,而笔致藴藉,无五季以来俗气。

山人客于梅氏八年,学旣成,梅氏家益匱不復能客山人,山人乃復如前草屨担簦,徧游名山水,以书刻自给。山人游黄山,至歙鬻篆於贾肆。武进编脩张惠言敎授歙脩撰金榜家,编脩故深究秦篆,为脩撰所器。编脩见山人书于市,归语脩撰曰:“今日得见上蔡真跡!”脩撰惊问语以故,遂冐雨偕诣山人於市侧荒寺。脩撰卽备礼客山人。

脩撰家庙甚壮丽,其楹皆贞石而刻,联及悬额脩撰精心冩作,葢百易而后定,谓莫能加于此也。及见山人书,卽鳩匠斵其额,而石楹既竖不便磨,治架屋而卧楹,请山人书之,刻成乃重建,其倾服至此。山人侨居脩撰家,编脩遂从山人受篆法,一年脩撰称之於太子太傅戸部尙书曹文敏公,文敏请山人作四体千文横卷,字大径寸,一日而成,文敏嘆絶,具白金五百为山人寿。

乾隆庚戌秋纯庙八旬圣节,文敏以六月入都,强山人同徃。山人独戴草笠,靸芒鞋策驴后文敏三日行。文敏舆从,以山东发水转后,与山人相値於开山,时廵抚以下命吏郊迎文敏,山人策驴过辕门,门者呵止之。文敏坐堂上遥见山人趋出,延入让上座,徧赞於诸公,曰:“此江南高士邓先生也,其四体书皆为国朝第一!”诸公乃大惊,为具车从。文敏曰:“吾屈先生甚,乃肯来都,卒不肯同行,愿诸公共成先生之志。”遂率诸公,送山人至辕门上驴去,乃入就坐。时都中工书者,推相国刘文淸公,而鉴别则推上海左副都御史陆緆熊。山人至都,二公见山人书大惊,踵门求识,而皆曰“千数百年无此作矣”。

山人遂留都中,未几文淸左迁失势,而副宪以忧暴卒。时都中作篆分者,皆宗内阁学士翁方纲阁学,以山人不至其门,乃力詆山人耳。食者共和其説。山人顿蹟出都。文敏为治装,致之於兵部尙书两湖总督毕沅尙书以鉴赏名家。然于此事,实鄄荒苤饺耍钇髌涓呱小J蔽庵兄慷嗉谑穑寐矶祭觯饺硕啦家峦綒i,居三年辞归。尚书留之不可,乃为山人置田宅为终老计,而觴山人之行,曰:“山人,吾幕府一服淸凉散也!今行矣,甚为减色!”四座惭沮,后文敏病笃,语其长子,曰:“吾即逝,邓山人必有輓联至,汝卽以勒吾墓华表及专祠前楹,足矣!”

山人年四十六,乃娶于某,不数年没,继娶于某。然山人游兴不衰,常往来江淮间,鬻书以给旅费。余以嘉庆七年识山人於鎭江,过从十餘日,以余为能眞知山人书。明年復於扬州相值山人,作太山之游。至九年秋,山人由山东至常州,过扬不入城,及十一月杪,晤阳湖。今凤台知县李兆洛申耆,始知余与翰风同客扬州,翰风编脩弟也。余始闻山人名自翰风,时山人得家书促归里,乃买舟回扬,访余於天心墩。而余适去东臺。山人俟余至十二月初八,乃语翰风曰:“歳尽矣,去家尙千里,吾不及终待慎伯矣。”遂解缆。翌日而余至,山人归里不復出游,遂以明年十月卒於家,年六十有三岁。子尚璽尚幼,山人书至伙,而少碑刻,有书百轴存于家,又有百轴付怀寕大观亭僧悟本。闻悟本守之甚愼,申耆亦藏山人各体书精良者二十帧,议勒石以永其传。

包世臣曰:“余性嗜篆分,颇知其意,而未尝致力。至于真、行、藳草之间,则不復后人矣,然吾见山人正书,方寸以上者,简肃沉深,雁行登善,非徐、裴以下所及。”余在鎭江初识山人时,嘉定钱坫献之、阳湖钱伯坰鲁斯先在皆与余为忘年交,献之自负其篆为直接少温,然与余同游焦山,见壁间篆书《心经》,摩挲逾时,曰:“此非少温不能作,而楮墨才可百年世间,岂有此人耶?此人而在,吾不敢復搦管矣!”及见山人,知《心经》为山人二十年前所作,乃摭其不合六书处以为詆。鲁斯故服山人篆、分为絶业,及见其行草,嘆曰:“此杨少师神境也!”遂因余以见山人。然鲁斯正行书,名自文淸,厌世论者推为苐一。而鲁斯执笔,则虚小指以三指包管外,与大指相拒,侧豪入纸,助怒张之势,常谓“永叔使指运而腕不知”之论,为指捥皆不动,以肘来去,又谓“作书无以指钩距”之理,痛斥古今相承拨鐙七字之说,意以山人篆法当同,迺藉山人以信其旨。及见山人作书,皆悬捥双钩,管随指转,与鲁斯法大殊,遂助献之詆!山人尤力私意所中真识,遂蒙青云之交,不渝终始。宜山人之痛,哭于编脩与文敏也。

画禅室随笔

论用笔

米海岳书,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八字真言,无等之咒也。然须结字得势,

海岳自谓集古字,盖于结字最留意。比其晚年,始自出新意耳。学米书者,惟吴

琚绝肖。黄华樗寮,一支半节。虽虎儿亦不似也。

作书所最忌者,位置等匀。且如一字中,须有收有放,有精神相挽处。王大

令之书,从无左右并头者。右军如凤翥鸾翔,似奇反正。米元章谓:“大年千文,

观其有偏侧之势,出二王外。”此皆言布置不当平匀,当长短错综,疏密相间也。

作书之法,在能放纵,又能攒捉。每一字中,失此两窍,便如昼夜独行,全

是魔道矣。余尝题永师千文后曰:作书须提得笔起。自为起,自为结,不可信笔。

后代人作书,皆信笔耳。信笔二字,最当玩味。吾所云须悬腕,须正锋者,皆为

破信笔之病也。东坡书,笔俱重落。米襄阳谓之画字,此言有信笔处耳。

笔画中须直,不得轻易偏软。

捉笔时,须定宗旨。若泛泛涂抹,书道不成形像。用笔使人望而知其为某书,

不嫌说定法也。

作书最要泯没棱痕,不使笔笔在ㄌ素成板刻样。东坡诗论书法云:“天真烂

漫是吾师。”此一句,丹髓也。

书道只在“巧妙”二字,拙则直率而无化境矣。

颜平原,屋漏痕,折钗股,谓欲藏锋。后人遂以墨猪当之,皆成偃笔。痴人

前不得说梦。欲知屋漏痕、折钗股,于圆熟求之,未可朝执笔,而暮合辙也。

乐山看经曰:“图取遮眼,若汝曹看牛皮也须穿。”今人看古帖,皆穿牛皮

之喻也。古人神气,淋漓翰墨间,妙处在随意所如,自成体势。故为作者,字如

?子,便不是书,谓说定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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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学书三十年。悟得书法而不能实证者,在自起、自例、自收、自束处耳。

遇此□关,即右军父子亦无奈何也。转左侧右,乃右军字势。所谓迹似奇而反正

者,世人不能解也。书家好观阁帖,此正是病。盖王著辈,绝不识晋唐人笔意,

专得其形,故多正局。字须奇宕潇洒,时出新致,以奇为正,不主故常。此赵吴

兴所未尝梦见者。惟米痴能会其趣耳。今当以王僧虔、王徽之、陶隐居大令帖几

种为宗,余俱不必学。

古人作书,必不作正局。盖以奇为正。此赵吴兴所以不入晋唐门室也。兰亭

非不正,其纵宕用笔处,无迹可寻。若形模相似,转去转远。柳公权云:“笔正,

须喜学柳下惠者参之。”余学书三十年,见此意耳。

字之巧处,在用笔,尤在用墨。然非多见古人真迹,不足与语此窍也。

发笔处,便要提得笔起,不使其自偃,乃是千古不传语。盖用笔之难,难在

遒劲;而遒劲,非是怒笔木强之谓。乃如大力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此惟褚河

南、虞永兴行书得之。须悟后,始肯余言也。

用墨,须使有润,不可使其枯燥。尤忌?肥,肥则大恶道矣。

作书,须提得笔起,不可信笔。盖信笔,则其波画皆无力。提得笔起,则一

转一束处,皆有主宰“转束”二字,书家妙诀也。今人只是笔作主,未尝运笔。

书楷,当以黄庭怀素为宗。不可得,则宗女史箴。行书,以米元章、颜鲁公

为宗。草以十七帖为宗。

编辑本段评法书

余十七岁时学书。初学颜鲁公多宝塔,稍去而之钟王,得其皮耳。更二十年,

学宋人,乃得其解处。

文待诏学智永千文。尽态极妍,则有之。得神得髓,概乎其未有闻也。尝见

吴兴临智永故当胜。

赵吴兴跋兰亭序云:与丙舍帖绝相似。丙舍,乃锺元常书。世所传者,右军

临本耳。 东坡先生书,深得徐季海骨力。此为文湖州洋屿诗帖。余少时学之,今

犹能写,或微有合处耳。

米元章尝奉道君诏,作小楷千字,欲如黄庭体。米自跋云:“少学颜行,至

于小楷,了不留意。”盖宋人书多以平原为宗,如山谷、东坡是也。惟蔡君谟少

变耳。吾尝评米书,以为宋朝第一,毕竟出东坡之上。山谷直以品胜,然非专门

名家也。

东坡先生书,世谓其学徐浩。以予观之,乃出于王僧虔耳。但坡云:“用其

结体,而中有偃笔,又杂以颜常山法。”故世人不知其所自来。即米颠书,自率

更得之。晚年一变,有冰寒于水之奇。书家未有学古而不变者也。

杨景度书,自颜尚书、怀素得笔。而溢为奇怪,无五代茶□之气。宋苏、黄、

米皆宗之。书谱曰:“既得正平,须追险绝,景度之谓也。”

古人论书,以章法为一大事。盖所谓行间茂密是也。余见米痴小楷,作西园

雅集图记,是纨扇,其直如弦。此必非有他道,乃平日留意章法耳。右军兰亭叙

章法,为古今第一。其字皆映带而生,或小或大,随手所如,皆人法,则所以为

神品也。

素师书本画法,类僧巨然。巨然为北苑流亚,素师则张长史后一人也。高闲

而下,益趋俗怪,不复存山阴矩度矣。

兰亭,出唐名贤手摹,各参杂自家习气。欧之肥,褚之瘦,于右军本来面目,

不无增损。正如仁智自生妄见耳。此本定从真迹摹取,心眼相印,可以称量诸家

禊帖,乃神物也。

晋唐人结字,须一一录出,时常参取,此最关要。吾乡陆俨山先生作书,虽

率尔应酬,皆不苟且。常曰:“即此便是,写字时须用敬也。”吾每服膺斯言,

而作书不能不拣择。或闲窗游戏,都有着精神处。惟应酬作答,皆率易苟完,此

最是病。今后遇笔研,便当起矜庄想。古人无一笔不怕千载后人指摘,故能成名。

因地不真,果招纡曲,未有精神不在传远,而幸能不朽者也。吾于书,似可直接

赵文敏,第少生耳。而子昂之熟,又不如吾有秀润之气。惟不能多书,以此让吴

兴一筹。画则具体而微,要亦三百年来一具眼人也。

吾学书,在十七岁时。先是吾家仲子伯长名传绪,与余同试于郡。郡守江西

衷洪溪,以余书拙,置第二。自是始发愤临池矣。初师颜平原多宝塔,又改学虞

永兴,以为唐书不如晋魏,遂仿黄庭经及钟元。常宣示表力,命表还示帖丙舍帖。

凡三年,自谓逼古,不复以文徵仲。祝希?置之眼角,乃于书家之神理,实未有

入处,徒守格辙耳。比游嘉兴,得尽睹项子京家藏真迹,又见右军官奴帖于金陵,

方悟从前妄自标许譬如香岩和尚,一经洞山问倒,愿一生做粥饭僧。余亦愿焚笔

研矣。然自此渐有小得。今将二十七年,犹作随波逐浪书家,翰墨小道,其难如

是,何况学道乎?

吾乡陆宫詹,以书名家。虽率尔作应酬字俱不苟。且曰:“即此便是学字,

何得放过?”陆公书类赵吴兴,实从北海人。有客每称公似赵者,公曰:“吾与

赵同学李北海耳。”

吾乡莫中江方伯,书学右军,自谓得之圣教序。然与圣教序体小异,其沉着

逼古处,当代名公,未能或之先也。予每询其所由,公谦逊不肯应。及余己卯试,

留都。见王右军官奴帖真迹,俨然莫公书,始知公深于二王。其子云卿,亦工书。

书家有自神其说,以右军感胎仙传笔法。大令得白云先生口授者,此皆妄人

附托语。天上虽有神仙,能知羲献为谁乎?

吕纯阳书,为神仙中表表者。今所见,若东老诗,乃类张长史。又云:题黄

鹤楼,似李北海。仙书尚以名家为师如此。孙虔礼曰:妙似神仙。余谓实过之无

不及也。昔人以翰墨为不朽事,然亦有遇不遇,有最下而传者;有勤一生而学之,

异世不闻声响者;有为后人相倾,余子悠悠,随巨手讥评,以致声价顿减者;有

经名人表章,一时慕效,大擅墨池之誉者。此亦有运命存焉。总之,欲造极处,

使精神不可磨没,所谓神品,以吾神所着故也。何独书道,凡事皆尔。

赵吴兴大近唐人,苏长公天骨俊逸,是晋宋间规格也。学书者熊辨此,方可

执笔临摹。否则ㄌ成堆,笔成冢,终落狐禅耳。

米元章云:“吾书无王右军一点俗气,乃其收王略帖。”何珍重如是。又云:

见文皇真迹,使人气慑,不能临写。真英雄欺人哉。然自唐以后,未有能过元章

书者。虽赵文敏亦于元章叹服曰:“今人去古远矣。”余尝见赵吴兴作米书一册,

在吏部司务蒋行义家,颇得襄阳法。今海内能为襄阳书者绝少。

宋时有人以黄素织乌丝界道三丈成卷,诫子孙相传。待书足名世者,方以请

书。凡四传而遇元章。元章自任,腕有羲之鬼,不复让也。

神宗皇帝,天藻飞翔,雅好书法。每携献之鸭头丸帖、虞世南临《乐毅论》、

米芾文赋,以自随。予闻之中书舍人赵士祯言如此。因考右军,曾书文赋。褚河

南亦有临右军文赋。今可见者,赵荣禄书耳。

以平原争坐位帖求苏米,方知其变。宋人无不写争坐位帖也。

晋宋人书,但以风流胜,不为无法,而妙处不在法。至唐人,始专以法为蹊

径,而尽态极妍矣。

昔颜平原鹿脯帖,宋时在李观察士行家,今为辰玉所藏。争坐位帖,在永兴

安师文家。安氏析居,分而为二。人多见其前段,师文后乃并得之,相继入内府。

今前段至行香菩萨寺止,为项德新所藏。

东坡作书,于卷后余数尺曰:“以待五百年后人作跋。”其高自标许如此。

书家以险绝为奇。此窍惟鲁公杨少师得之,赵吴兴弗能解也。今人眼目,为

吴兴所遮障。予得杨公游仙诗,日益习之。

唐林纬乾书学颜平原,萧散古淡,无虞褚辈妍媚之习。五代时少师特近之。

临帖如骤遇异人,不必相其耳目手足头面,当观其举止笑语精神流露处。庄子所

谓“目击而道存者也。”

大慧禅师论参禅云:“譬如有人,具万万赀。吾皆籍没尽,更与索债。”此

语殊类书家关捩子。米元章云:如撑急水滩船,用尽气力,不离故处。盖书家妙

在能合,神在能离。所欲离者,非欧虞褚薛诸名家伎俩,直欲脱去右军老子习气,

所以难耳。那叱析骨还父,析肉还母,若别无骨肉,说甚虚空粉碎,始露全身。

晋唐以后,惟杨凝式解此窍耳。赵吴兴未梦见在。□余此语,悟之。楞严八选义,

明还日月,暗还虚空。不汝还者,非汝而谁?然余解此意,笔不与意随也。甲寅

二月。

书法虽贵藏锋,然不得以模糊为藏锋,须有用笔,如太阿蒇截之意。盖以劲

利取势,以虚和取韵。颜鲁公所谓如印印泥,如锥画沙是也。细参玉润帖,思过

半矣。

宋高宗于书法最深。观其以兰亭赐太子,令写五百本,更换一本,即功力可

知。思陵运笔,全自玉润帖中来,学禊帖者参取。

柳诚悬书,极力变右军法,盖不欲与禊帖面目相似。所谓神奇化为臭腐,故

离之耳。凡人学书,以姿态取媚,鲜能解此。余于虞褚颜欧,皆曾仿佛十一。自

学柳诚悬,方悟用笔古淡处。自今以往,不得舍柳法而趋右军也。

吾松书,自陆机、陆云创于右军之前,以后遂不复继响。二沈及张南安、陆

文裕、莫方伯稍振之,都不甚传世,为吴中文祝二家所掩耳。文祝二家,一时之

标。然欲突过二沈,未能也。以空疏无实际,故余书则并去诸君子而自快,不欲

争也。以待知书者品之。(此则论云间书派)

余性好书,而懒矜庄,鲜写至成篇者,虽无日不执笔,皆纵横断续,无伦次

语耳。偶以册置案头,遂时为作各体,且多录古人雅致语,觉向来肆意,殊非用

敬之道。然余不好书名,故书中稍有淡意,此亦自知之。若前人作书不苟且,亦

不免为名使耳。

吾书无所不临仿,最得意在小楷书,而懒于拈笔。但以行草行世,亦都非作

意书,第率尔酬应耳。若使当其合处,便不能追踪晋宋,断不在唐人后乘也。

临池管见---------------------------------------------------

上世结绳而治,自伏羲画八卦,而文字兴焉。故前人作字,谓之字画。画,分也,界限也。《尔雅·释丘》:“途出其右而还之,画邱。”注言:为道所规画。《释名》:“道出其右曰画邱。人尚右,凡有指画,皆尚右。”故用右手画字。或篆,或隶,或楷,或行,或草,皆当不忘画字之义,为横,为竖,为波,为磔,为钩,为趯,当永守画字之法。盖画则笔无不直,笔无不圆,而字之千变万化,穷工极巧,从此出焉。乃后人不曰画字,而曰写字。写有二义:《说文》:“写,置物也。”《韵书》:“写,输也。”置者,置物之形,输者,输我之心。两义并不相悖,所以字为心画。若仅能置物之形,而不能输我之心,则画字、写字之义两失之矣。无怪书道不成也。

字画本自同工,字贵写,一画亦贵写。以书法透入于画,而画无不妙;以画法参入于书,而书无不神。故曰。善书者必善画,善画者亦必善书。自来书画兼擅者,有若米襄阳,有若倪云林,有若赵松雪,有若沈石田,有若文衡山,有若董思白。其书其画类能运用一心,贯串道理,书中有画,画中有书。非若后人之拘形迹以求书,守格辙以求画也。米元章谓东坡为画字,自谓刷字。此不过前人等而上之,精益求精之语。非谓不能写字,而竟同剔刷成字,描画成字也。自《桧》以下无讥,后之作书者,欲求苏、米之刷字画字,不可得矣。

书法在用笔,用笔贵用锋。用锋之说吾闻之矣,或曰正锋,或曰中锋,或曰藏锋,或曰出锋,或曰侧锋,或曰扁锋。知书者,有得于心,言之了了。知而不知者,各执一见,亦复言之津津,究竟聚讼纷纭,指归奠定。所以然者,因前人指示后学,要言不烦,未尝倾筐倒箧而出之;后人摹仿前贤,一知半解,未能穷追极究而思之也。余尝辨之,试详言之:所谓中锋者,自然要先正其笔。柳公权曰:“心正则笔正。”笔正则锋易于正,中锋即是正锋,自不必说,而余则偏有说焉。笔管以竹为之,本是直而不曲,其性刚,欲使之正,则竟正;笔头以毫为之,本是易起易倒,其性柔,欲使之正,却难保其不偃。倘无法以驱策之,则笔管竖,而笔头已卧,可谓之中锋乎?又或极力把持,收其锋于笔尖之内,贴毫根于纸素之上,如以筋头画字一般。是笔则正矣,中矣,然锋已无矣,尚得谓之锋乎。或曰:此藏锋法也。试问:所谓藏锋者,藏锋于笔头之内乎?抑藏锋于字画之内乎?必有爽然失恍然悟者。第藏锋画内之说,人亦知之,知之而谓惟藏锋乃是中锋,中锋无不藏锋,则又有未尽然也。盖藏锋、中锋之法,如匠人钻物然,下手之始,四面展动,乃可入木三分;既定之后,则钻已深入,然后持之以正。字法亦然,能中锋自能藏锋,如锥画沙,如印印泥,正谓此也。然笔锋所到,收处,结处,掣笔映带处,亦正有出锋者。字锋出,笔锋亦出,笔锋虽出,而仍是笔尖之锋。则藏锋、出锋皆谓之中锋,不得专以藏锋为中锋也。至侧锋之法,则以侧势取其利导,古人间亦有之。若欲笔笔正锋,则有意于正,势必至无锋而后止;欲笔笔侧笔,则有意于侧,势必至扁锋而后止。琴瑟专一,谁能听之,其理一也。画家皴石之法,三面皆锋,须以侧锋为之。笔锋出,则石锋乃出。若竟横卧其笔,则一片模糊,不成其为石矣。总之,作字之法,先使腕灵笔活,凌空取势,沈著痛快,淋漓酣畅,纯任自然,不可思议。将能此笔正用,侧用,顺用,重用,轻用,虚用,实用,擒得定,纵得出,遒得紧,拓得开,浑身都是解数,全仗笔尖毫末锋芒指使,乃为合拍。钝根人,胶柱鼓瑟,刻舟求剑,以团笔为中锋,以扁笔为侧锋,犹斤斤曰:“若者中锋,若者偏锋,若者是,若者不是。”纯是梦呓!故知此事虽藉人功,亦关天分,道中道外自有定数。一艺之细,尚索解人而不得。噫,难矣!

用墨之法,浓欲其活,淡欲其华。活与华,非墨宽不可。“古砚微凹聚墨多”,可想见古人意也。“濡染大笔何淋漓”,淋漓二字,正有讲究。濡染亦自有法,作书时须通开其笔,点入砚池,如篙之点水,使墨从笔尖入,则笔酣而墨饱;挥洒之下,使墨从笔尖出,则墨浥而笔凝。杜诗云:“元气淋漓障犹湿。”古人字画流传久远之后,如初脱手光景,精气神采不可磨灭。不善用墨者,浓则易枯,淡则近薄,不数年问,已淹淹无生气矣。不知用笔,安知用墨?此事难为俗工道也。

凡作书,不可信笔,董思翁尝言之。盖以信笔则中无主宰,波画易偃故也。吾谓信笔固不可,太矜意亦不可。意为笔蒙,则意阑;笔为意拘,则笔死。要使我顺笔性,笔随我势,两相得,则两相融,而字之妙处从此出矣。

字有一定步武,一定绳尺,不必我去造作。右军书,因物付物,纯任自然,到得自然之极,自能变化从心,涵盖万有,宜其俎豆千秋也。

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人人言之。然天下最上的境界,人人要到,却非人人所能到。看天分做去,天分能到,则竟到矣;天分不能到,到得那将上的地步,偏拦住了,不使你上去,此即学问止境也。但天分虽有止境,而学者用功断不能自画,自然要造到上层为是。惟所造之境,须循序渐进,如登梯然,得一步进一步。《书》曰:若升高,必自下。言不容躐等也。今之讲字学者,初学执笔,便高谈晋、唐,满口羲、献。稍得形模,即欲追踪汉、魏。不但苏、黄、米、蔡不在意中,即欧、虞、褚、薛以上溯羲、献,犹以为不足。真可谓探本穷源,识高于顶者矣。及至写出字来,亦只平平无奇。噫,何弗思之甚也!余亦曾犯此病。初学时,取欧书以定间架,久之字成印板;因爱褚书跌宕,乃学褚书,久之又患过于流走。此皆自己习气,与欧、褚无干。如是者亦有年。嗣后,东涂西抹率意酬应,喜作行草。乃取怀仁所集《圣教》,及《兴福寺断碑》、孙过庭《书谱》学之,对帖时少,挥洒时多,总觉依稀仿佛,无有是处。及阅近世石刻墨迹,颇有入处。再阅同时书家真迹,反觉易于揣摩。而尤难于学步,乃叹自己学问不但远不及古人,且远不及今人。于是将今人笔墨,逐一研究。时而进观董、赵诸公书,更长一见识焉;又进而观宋人碑帖,又得其解数焉;又进而摹欧、虞、褚、薛、颜、柳、徐、李诸家书,巳略得其蹊径焉;再上而求右军、大令诸法,已稍能寻其端倪焉,至此,乃恍然于前此之取法乎上者,真躐等而进也。近又见得颜鲁公书最好,以其天趣横生,脚踏实地,继往开来,惟此为最。昔人云:诗至于美,书至鲁公,足叹观止。此言不余欺也!余书无所得,惟屡疑屡悟,或出或入,不敢谓三折肱于此,而于书中甘苦尝之久矣。因书之以为知书者告。

字学,以用敬为第一义。凡遇笔砚,辄起矜庄,则精神自然振作,落笔便有主宰,何患书道不成。泛泛涂抹,无有是处。

作字须提得笔起,稍知书法者,皆知之。然往往手欲提,而转折顿挫辄自偃者,无擒纵故也。擒纵二字,是书家要诀。有擒纵,方有节制,有生杀,用笔乃醒,醒则骨节通灵,自无僵卧纸上之病。否则寻行数墨,暗中索摸,虽略得其波磔往来之迹,不过优孟衣冠,登场傀儡,何足语新道耶!

余自幼观唐、宋诸名家石刻,以为唐书如玉,宋书如水晶。心目中所见如此,未尝申明其所以然也。后读《朱子语类》云:孔子之学如玉;孟子之学如水晶。乃拍案惊喜,以为比拟切当。见得天地间人也,物也,学问也,技艺也,皆各分浑与露之两途,而心目中所见,古今人不甚相远也。

初学不外临摹。临书得其笔意,摹书得其间架。临摹既久,则莫如多看,多悟,多商量,多变通。坡翁学书,尝将古人字帖悬诸壁间,观其举止动静,心摹手追,得其大意。此中有人,有我,所谓学不纯师也。又尝有句云:“诗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烂漫是吾师。”古人用心不同,故能出人头地。余尝谓临摹不过学字中之字,多会悟则字中有字,字外有字,全从虚处着精神。彼钞帖画帖者何曾梦见?

废纸败笔,随意挥洒,往往得心应手。一遇精纸佳笔,整襟危坐,公然作书,反不免思遏手蒙。所以然者,一则破空横行,孤行己意,不期工而自工也;一则刻意求工,局于成见,不期拙而自拙也。又若高会酬酢,对客挥毫,与闲窗自怡,兴到笔随,其乖合亦复迥别。欲除此弊,固在平时用功多写,或于临时酬应,多尽数纸,则腕愈熟,神愈闲,心空笔脱,指与物化矣。纵之,凡事有人则天不全,不可不知。

徐而菴先生说唐诗,阐发尽致。开卷有论诗数条,内一条云:“学诗如僧家托钵,积千家米煮成一锅饭。”余谓学书亦然,执笔之法,始先择笔之相近者仿之,逮步伐点画稍有合处,即宜纵览诸家法帖,辨其同异,审其出入,融会而贯通之,酝酿之,久自成一家面目。否则刻舟求剑,依样葫芦,米海岳所谓奴书是也。古人作书遗貌取神;今人作书貌合神离。其间相去之远,岂可以道里计哉。

名家作书,只是一鼻孔出气。赵集贤云:“书法随时变迁,用笔千古不易。”古人得佳帖数行,专心学之,便能名家。据此,似与余前说博观之义相戾。殊不知由一贯万,由万会一,总是一个道理。所谓千古不易者,要在善于弄翰,磐控纵送,锋芒不顿。如庖丁解牛,批郤导窾,迎刃而解,即所谓其中非尔力也。不明此旨,无论博搜约取,茫无把鼻。谚云:见一个菩萨磕一个头,不免终身为门外汉耳。

凡学艺于古人论说,总须细心体会。粗心浮气,无有是处。尝见某帖跋尾,有驳赵文敏笔法不易之说者谓欧、虞、褚、薛笔法已是不同,试以褚书笔法为欧书结构,断难相合,安得谓千古不易乎?余窃笑其翻案之谬。盖赵文敏为有元一代大家,岂有道外之语?所谓千古不易者,指笔之肌理言之,非指笔之面目言之也。谓笔锋落纸,势如破竹,分肌劈理,因势利导。要在落笔之先,腾掷而起,飞行绝迹,不粘定纸上讲求生活。笔所未到气已吞,笔所已到气亦不尽。放能墨无旁沈,肥不剩肉,瘦不露骨,魄力、气韵、风神皆于此出。书法要旨不外是矣。集贤所说,只是浑而举之。古人于此等处,不落言诠。余曾得斯旨,不惮反复言之,亦仅能形容及此。会心人定当首肯,若以形迹求之,何异痴人说梦?

作字有顺逆,有向背,有起伏,有轻重,有聚散,有刚柔,有燥湿,有疾徐,有疏密,有肥瘦,有浓淡,有连,有断,有脱卸,有承接,具此数者,方能成书。否则墨猪算子,全是魔道矣。

古人作书,落笔一圆便圆到底,落笔一方便方到底,各成一种章法。《兰亭》用圆,《圣教》用方,二帖为百代书法模楷,所谓规矩方圆之至也。欧、颜大小字皆方;虞书则大小皆圆;褚书则大字用方,小字用圆。究竟方圆,仍是并用。以结构言之,则体方而用圆;以转束奇之,则内方而外圆;以笔质言之,则骨方而肉圆。此是一定之理。又晋人体势多扁,唐人体势多长。合晋、唐观之,惟右军、鲁公无长扁之偏,而为方圆之极则。

晋人取韵,唐人取法,宋人取意,人皆知之。吾谓晋书如仙,唐书如圣,宋书如豪杰。学书者从此分门别户,落笔时方有宗旨。

字有筋骨、血脉,皮肉、神韵、脂泽、气息,数者缺一不可。无论真楷行草,皆宜讲究。楷书须八面俱到。古人称卫夫人、逸少父子、欧阳率更、虞永兴、智永禅师、颜鲁公此七家,谓之楷书,其馀不过真书而已。楷书者,字体端正,用笔合法之谓也;行楷者,字虽绾结,笔仍典则之谓也。此外或真书,或行书,或真行,或行草,或大草;或墨色不到,而意与笔皆到;或笔墨不到,而意无不到。总之以法为主,气以辅之。则任笔所之,无不如志矣。

欧、虞、褚、薛不拘拘于《说文》,犹之韩、柳、欧、苏不斤斤于音韵。空诸所有,精神乃出。古人作楷,正体帖体,纷见错出,随意布置。惟鲁公《干禄字书》一正一帖,剖析详明,此专为字画偏旁而设,而其用笔尽合楷则。近来书生笔墨,台阁文章,偏旁布置,穷工极巧,其实不过写正体字,非真楷书也。

楷书如立,行书如走,草书如飞,此就字体言之。用笔亦然,执笔落纸,如人之立地,脚根既定,伸腰舒背,骨立自然强健,稍一转动,四面皆应。不善用笔者,非坐卧纸上,即蹲伏纸上矣。欲除此弊,无他谬巧,只如思翁所谓,落笔时先提得笔起耳。

所谓落笔先提得笔起者,总不外凌空起步,意在笔先,一到著纸,便如兔起鹘落,令人不可思议。笔机到则笔势劲、笔锋出,随倒随起,自无僵卧之病矣。古人谓心正则气定,气定则腕活,腕活则笔端,笔端则墨注,墨注则神凝,神凝则象滋,无意而皆意,不法而皆法。此正是先天一著工夫,省却多少言思拟议,所谓一了百了也。

字无所谓山林、台阁也,古来书家,类多置身廊庙之士,若终身隐沦者,恐亦不少,而其书之传与不传,或传之远与近,虽各因名位为显晦,而诣之所至,不可磨灭。且有学问经术超越寻常,反为书名所掩者,盖亦有数存乎其间也。自帖括之习成,字法遂别为一体。土龙木偶,毫无意趣。矫其弊者,又复貌为高古,自出新奇。究之学台阁者,趣入官样,学山林者,流为野战。皆非书家正法跟藏也。

字莫患乎散,尤莫病于结。散则贯注不下,结则摆脱不开。古人作书,于联络处见章法;于洒落处见意境。右军书转左侧右,变化迷离,所谓状若断而复连、势如斜而反正着,妙于离合故也。欧、虞、褚、薛各得其秘,而欧书尤为显露。其要在从谨严得森挺,从密粟得疏朗,或行、或楷,必左右揖让,倜傥权奇,戈戟铦锐,物象生动,自成一家风骨。史称其人貌丑而颖悟,观其书信然。学者得其一鳞片甲,自唐入晋,自有门径矣。

字有九宫,分行布白是也。右军《黄庭经》、《乐毅论》,欧阳率更《醴泉铭》、《千字文》,皆九宫之最准者。其要不外斗笋接缝,八面皆满,字内无短缺处,字外无长出处,总归平直中正,无他谬巧也。

字有解数,大旨在逆。逆则紧,逆则劲。缩者伸之势,郁者畅之机。而又须因迟见速,寓巧于拙,取圆于方。狐疑不决,病在馁:剽急不留,病在滑。得笔须随,失笔须救。细参消息,斯为得之。

用笔之法,太轻则浮,太重则踬。到恰好处,直当得意。唐人妙处,正在不轻不重之间,最规叠矩,而仍以风神之笔出之。褚河南谓“字里金生,行间玉润。”又云:“如锥画沙,如印印泥”;虞永兴书如抽刀断水,颜鲁公古钗股,屋漏痕;皆是善使笔锋,熨贴不陂,故臻绝境。不善学者,非失之偏软,即失之生硬;非失之浅率,即失之重滞。貌为古拙,反入于颓靡;託为强健.又流于倔强。未识用笔分寸,无怪去古人日远也。

古人谓喜气画兰,怒气画竹,各有所宜。余谓笔墨之间,本足觇人气象,书法亦然。王右军、虞世南字体馨逸,举止安和,蓬蓬然得春夏之气,即所谓喜气也。徐季海善用渴笔,世状其貌,如怒猊抉石,渴骥奔泉,即所谓怒气也。褚登善、颜常山、柳谏议文章妙古今,忠义贯日月,其书严正之气溢于楮墨。欧阳父子险劲秀拔,鹰隼摩空,英俊之气咄咄逼人。字之尚逸趣者用之。悬腕法,则运腕离案,能使通身气力贯注笔尖。回腕法,掌心向内,五指俱平,腕竖锋正,笔画兜裹。此二法,量字体大小为离案之远近。即拨镫、平覆、撮笔、立异法,亦无不离案也。枕腕法,间或为之,亦无不可。其他如抓斗式、握拳式,擘窠大书用作榜署者,不能不尔,无所为法则也。

运指不如运腕,书家遂有腕活指死之说。不知腕固宜活,指安得死?肘使腕,腕使指,血脉本是流通,牵一发而全身尚能皆动,何况臂指之近乎?此理易明。若使运腕而指竟漠不相关,则腕之运也必滞,其书亦必至麻木不仁。所谓腕活指死者,不可以辞害意。不过腕灵则指定,其运动处不著形迹。运指腕随,运腕指随,有不知指之使腕与腕之使指者,久之,肘中血脉贯注,而腕亦随之定矣。周身精神贯注,则运肘亦不自知矣。此自然之气机,非可以矫揉造作也。所以把笔宜浅,用力宜轻,指宜密,宜直,或作环抱状,则虎口自圆,掌心自虚。又先须端坐正心,则气自和,血脉自贯,臂自活,腕自灵,指自凝,笔自端。是臂也,腕也,掌也,指也,笔也,皆运用在一心,不知所使,而无不一一效命者也。至于熟极巧生,直便化去,并执笔运笔之法亦皆忘之,所谓心忘手,手忘笔也。王献之少时学书,右军从背后取其笔而不可,知其长大必能名世。盖谓初学时著意在笔,非谓用笔宜紧也。又昔有人问索靖笔法。索靖以三指执笔,闭目谓之曰:“胆,胆,胆!”欧阳文忠公谓:“执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米襄阳谓:“学书贵弄翰,迅速天真,出于意外。”黄涪翁论书,谓“须通身气力来笔尾上,直当得意。”坡老云:“作书不在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数公之言,皆是由执而化,绝妙悟境。《中庸》云:“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道也通乎艺矣;学书者,由勉强以渐近自然,艺也进于道矣。古人书,行间茂密,体势宽博。唐之颜,宋之米,其精力弥满,令人洞心駴目。自思翁出而章法一变,密处皆疏,宽处皆紧,天然秀削,有振衣千仞,洁身自好光景。然篇幅较狭,去古人远矣。

作书能养气,亦能助气。静坐作楷法数十字或数百字,便觉矜躁俱平。若行草,任意挥洒,至痛快淋漓之候,又觉灵心焕发。下笔作诗,作文,自有头头是道,汩汩其来之势。故知书道,亦足以恢扩才情,酝酿学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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